一缕青丝绾千年:戏曲后台里的顶上功夫

一缕青丝绾千年:戏曲后台里的顶上功夫

啪地一声脆响,木梳磕在妆台边沿,年过七旬的杨师傅眯起眼睛,望着镜中油彩未干的年轻武旦。她忽然想起四十年前,师傅教她给《穆桂英挂帅》扎七星额子的那个雪夜,老辈人管这叫梳头,可如今年轻演员都改口叫做头面了。

**一、梳的不是头发,是规矩**

戏班老话讲宁穿破不穿错,在头面师傅眼中,发髻里藏着比蟒袍玉带更森严的等级。旦角额前的片子,要先用榆树刨花水浸透,才能梳出光可鉴人的水鬓。青衣贴小弯,花旦梳大柳,老旦则用素色网子罩住银发,这些讲究比剧本上的工尺谱还要严苛三分。

成都悦来茶园的后台,至今保留着光绪年间的梨木妆台。78岁的秦玉兰师傅边给花旦勒头边说:川剧的'水发'要盘九转,昆曲的'包头'得缠七层,豫剧的'大包头'里要垫三斤棉花。说话间,一束乌发在她指间翻飞,转眼化作《白蛇传》里白素贞的如意髻。

**二、发髻里的江湖**

京城名角金少山曾为程砚秋特制过一副点翠头面,七十二只翠鸟的羽毛,在煤气灯下能泛出深浅七种蓝光。而在绍兴水乡的草台班子里,头面师傅用鱼鳞熬胶,拿桑皮纸剪出颤巍巍的绢花。山西梆子的大凤冠重达八斤,演员登台前得先在脖间缠三圈棉布。

最绝的是潮剧的髯口功,老生甩动三米长的白髯,发髻却纹丝不动。这全靠头面师傅在发网里暗藏的三根竹篾,既要够韧能承重,又要细如发丝不露痕迹。有次在广州海珠戏院,武生翻跟头时发髻突然散开,老师傅抄起梳子冲上台,边唱《挑滑车》边重梳发髻,竟没耽误半句唱词。

**三、青丝绾就的传承**

苏州评弹学校的梳头课,学生们要先在冬瓜上练习盘发。光溜溜的瓜皮模拟旦角饱满的额头,要梳出服帖的月亮门,得掌握刨花水的浓稠度。杭州小百花越剧团的后台,90后化妆师小陈改良传统发胶,用茶籽油调配出既定型又不伤发的古法头油。

在福建莆仙戏传习所,老艺人演示如何用苎麻编织假髻。这种源自宋代的技艺,能让发髻在盛夏连演十场不散。年轻学员举着手机录像,白发老师傅突然板起脸:手上的活计比镜头金贵,这苎麻得在立秋后采收,浸够九十九天水才够韧。

妆镜前的灯泡次第亮起,杨师傅给武旦插上最后一支点绸凤钗。台下传来开场的锣鼓点,她轻轻掸去徒弟肩头的碎发,就像四十年前师傅做的那样。这些绾在发髻里的千年光阴,终究要在一代代人的指尖继续流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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