竞戏：擂台之上，唱念做打皆为战

竞戏：擂台之上，唱念做打皆为战

在晋中市祁县贾令镇，一座始建于元代的古戏台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这座曾见证过无数赛事的古戏台台口处，至今仍保留着光绪年间赛戏的题壁。当笔者用手拂去浮尘，晋剧《龙虎斗》几个斑驳字迹赫然显现，仿佛穿透时空的呐喊，将我们带回那个以戏为战的年代。

一、梨园竞技场的千年基因

宋代瓦舍勾栏里，各戏班在相国寺前搭起擂台，以路歧人自称的艺人们轮番登台献艺。观众们用铜钱投票，得钱最多者即为魁首。这种竞技传统在元杂剧中达到鼎盛，关汉卿《单刀会》中铜豌豆的唱词，正是当时艺人比拼唱功的经典段落。

明代江南水乡的船戏擂台别具一格。昆山腔与弋阳腔戏班各乘画舫，隔河对唱。船头架起三尺红氍毹，演员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，既要展现身段之美，又要保证船体平稳。这种水上竞戏的绝技，至今仍在绍兴乌篷船戏中依稀可见。

清代宫廷的月令承应戏将竞技推向极致。每逢节庆，四大徽班在畅音阁轮番上演拿手好戏，慈禧太后以赏银多寡评判胜负。程长庚的《文昭关》曾创下单场获赏千两白银的纪录，这种赏银赛戏制度直接推动了京剧艺术的成熟。

二、名角儿都是打出来的

1905年天津卫的梆黄大战堪称近代最著名的戏曲擂台赛。河北梆子名伶小香水与京剧宗师杨小楼在劝业场连对七天，每日剧目相同却演绎迥异。当小香水在《大登殿》中亮出连续十二个卧鱼身段时，全场沸腾的喝彩声震碎了二楼包厢的玻璃。

擂台上的创新往往伴随着风险。豫剧大师常香玉年轻时在洛阳关林庙会打擂，将传统《花木兰》加入武打元素。首演时因动作过猛扯破戏服，她却即兴编词：战袍裂口笑开怀，可见木兰力气在，反而赢得满堂彩。这种临场应变能力，正是擂台赋予艺人的特殊智慧。

晋剧须生宗师丁果仙的成长史印证了擂台出真章的真理。14岁在张家口旧园打擂时，她连演《空城计》《捉放曹》《四进士》三出大戏，唱哑了嗓子却赢得了山西梆子须生大王的金字招牌。后台斑驳的戏箱上，至今留存着她用眉笔写下的戏比天大四字。

三、竞技场上的文化密码

对台戏的暗语体系充满江湖气息。戏班若在对方台口竖起旗枪，即表示挑战；若在戏单上加盖红印，则暗示要演全本大戏。1947年上海天蟾舞台的京昆对垒中，梅兰芳剧团用金箔戏单宣告要演全本《太真外传》，逼得昆剧传字辈连夜重排《长生殿》应对。

擂台胜负往往系于细节。评剧名家白玉霜1935年在沈阳打擂时，特意将《马寡妇开店》中后堂更鼓的梆子声多敲三下，暗合当地连中三元的吉祥寓意。这个设计让东北观众倍感亲切，助她力压奉天落子名角筱桂花。

现代戏曲赛事在传统中开出新花。央视青京赛引入命题表演环节，选手需在十分钟内完成指定行当的创新演绎。某届比赛中，青年老生演员将《草船借箭》与Rap结合，既保留西皮流水板式，又融入现代节奏，这种跨界尝试正是擂台精神的时代延续。

从汴梁勾栏到央视演播厅，戏曲竞技场始终是艺术创新的试验田。那些在擂台上诞生的经典，如同贾令镇古戏台上的题壁，在时光打磨中愈发璀璨。当年轻演员再次踏上竞技舞台时，他们继承的不只是技艺，更是千百年来梨园子弟以戏为战、永不言败的精气神。这种精神，或许比任何奖杯都更接近戏曲艺术的本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