扁担挑起的乡音:藏在黄河南岸的民间戏魂

扁担挑起的乡音:藏在黄河南岸的民间戏魂

在豫东平原的麦浪深处,当挑粪的扁担遇上老艺人的烟袋锅子,就会碰撞出一段沾着泥土香的唱腔。这不是豫剧名家的华彩唱段,而是扁担河南独有的戏曲形态——三弦坠子戏。这种从田间地头生长出来的艺术,用一根扁担丈量着黄河故道的悲欢,在农具与乐器的转换间,藏着中原百姓最鲜活的生命记忆。

一、扁担里的戏班子

黄河改道留下的盐碱地上,老辈人把谋生行当都拴在扁担两头。清末民初的灾荒年间,一群挑货郎放下担子,用扁担支起竹簸箕当鼓,货郎鼓的铜环成了打击乐器。他们白天挑着百斤重担走村串巷,傍晚卸下货物,扁担往地上一横,就成了戏台前的长凳。

这种即兴表演逐渐演化出固定程式:三人成班,一人执三弦主唱,两人持简板帮腔。没有蟒袍玉带的行头,老羊皮袄往身上一裹,沾着草屑的千层底布鞋往板凳上一跺,张口就是《王二姐思夫》的泼辣唱词。戏箱更是就地取材,装针头线脑的桐木箱倒过来就是武场锣鼓,货担上的铜铃串拆下来权作旦角的头面。

1942年大饥荒时,陈留县的坠子艺人李青山带着戏班,用扁担挑着三弦和铺盖卷逃荒。他们在陕西渭南的麦场上演出,把豫东饥民的苦楚编成《逃荒调》,唱得关中汉子们抹着眼泪往戏筐里扔馍馍。这根油光发亮的桑木扁担,至今还供奉在开封曲艺博物馆里。

二、泥土捏成的唱腔

三弦坠子戏的韵律深植于中原农耕文明的血脉。老艺人常说唱戏要像耩地,讲究唱腔如麦苗破土般自然生长。旦角的哭腔带着黄河纤夫的号子味,生角的念白掺着集市上牲口经纪的吆喝声。就连武场的锣鼓点,都暗合着扬场时木锨起落的节奏。

《老包铡侄》里有段经典垛板,唱词密集如暴雨打场:铡刀冷森森,王朝马汉两边分,开封府前三通鼓,要铡负心人。演员唱到分字时突然刹住,简板啪啪两响,恰似铡刀落下的瞬间,台下观众常不自觉地缩脖子。这种充满张力的停顿,源自麦收时节打麦机突然卡壳的紧张感。

农闲时的地摊戏最能体现这种艺术的野性生命力。去年谷雨前,我在尉氏县张坞村见过七旬老艺人王金斗的表演。他抱着祖传的乌木三弦,把新农合政策编成《十谢共产党》,身边围着穿胶靴的村民。当唱到住院花费不用愁时,扛锄头的老汉跟着打拍子,锄头把上的泥块簌簌落在琴筒上。

三、扁担上的传承

现代剧场里的追光灯照不亮三弦坠子戏的未来。年轻艺人李玉成在抖音直播时,总被网友问为啥不唱流行歌。他倔强地调整手机支架,让镜头对准身后那根祖传的扁担:这是俺爷当年挑着戏班走八县的扁担,比那些网红打碟台有分量多了!

这种困境中迸发着惊人的创造力。太康县坠子剧团把扁担改造成可拆卸的便携舞台,两根扁担交叉支起就能搭戏台。他们新编的《黄河新谣》里,电子三弦与传统坠胡共鸣,唱词中加入外卖骑手、直播网红等新元素。去年重阳节在郑州如意湖畔演出时,看广场舞的大妈们不知不觉围成了三圈。

最动人的传承发生在民间。杞县柿园乡的留守儿童艺术团,用课桌拼成戏台,扫帚把当三弦,把《二十四孝》故事改编成防溺水宣传剧。这些满脸稚气的小演员可能不懂工尺谱,但他们用方言唱出的白龟山水深千尺,不及爹娘盼子情,让台下打工归来的父母泪湿衣襟。

夜幕降临时分,豫东平原的村口常飘荡着三弦声。这不是博物馆里的非遗展演,而是活着的生活剧场。当扁担挑起的不再是生计重负,当三弦弹奏的不再是悲苦之音,这种从泥土里长出的艺术,正在用新的方式讲述着黄河儿女的故事。或许明天某个带货直播间里,就会响起带着麦香味的坠子腔,把千年的乡音送上云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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