坚守与突围：卞明坤的梆子江湖

坚守与突围：卞明坤的梆子江湖

1998年的深秋，郑州人民剧院的后台，23岁的卞明坤正对着斑驳的镜子勾画脸谱。镜子右上角贴着张泛黄的纸条：戏比天大。这四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，在他心里烫出永不磨灭的印记。此刻前台的喝彩声潮水般涌来，他却突然想起那个月夜：十二岁的少年背着铺盖，跟着戏班翻过十八里坡，月光把梆子腔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一、梆子声里的笨功夫

在豫西新安县的山坳里，卞明坤的童子功从五更天开始。晨雾未散，村头老槐树下就响起稚嫩的吊嗓声。老师傅的藤条悬在头顶，走台步时要在两腿间夹块青砖，稍有不慎就会皮开肉绽。这种近乎残酷的训练方式，让如今戏曲学院的年轻演员听了直咂舌。

但正是这种笨功夫，让卞明坤练就了梆子戏的魂。他的滚白能连唱四十分钟不换气，水袖甩出去像出鞘的剑，收回来时却柔若春水。某次下乡演出《穆桂英挂帅》，他一个鹞子翻身接云手，台下八十岁的老戏迷颤巍巍站起来：这才是真把式！

二、破局者的实验场

2015年的元宵夜，洛阳老城根剧场的灯光暗了又亮。当《朝阳沟》的经典唱段响起时，观众席却传来惊诧的骚动——传统坠胡里混进了大提琴的低吟，电子屏上流动的水墨画与程式化的身段形成奇妙对话。这是卞明坤策划的新梆子运动首演。

后台的化妆间里，老师叔气得摔了茶缸：老祖宗的东西都叫你糟蹋了！卞明坤默默捡起碎片：叔，您听这满堂彩，可有一声是冲着大提琴来的？那天散场后，他在微博写下：传统不是供在神龛里的牌位，而是流动的河。

三、传灯人的温度

在河南戏曲研究院的排练厅，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：五十八岁的卞明坤蹲在地上，手把手教小徒弟拉山膀。他的教学方法很土——不用投影仪，不用PPT，就靠口传心授。有次媒体采访，他指着墙角的煤球炉子说：戏是煨出来的，就像这炉子上的羊肉汤。

去年冬天，他带着弟子在兰考县连演三十场《焦裕禄》。零下十度的露天戏台，他坚持不用扩音器：真功夫就得经得起西北风考验。谢幕时，台下裹着军大衣的乡亲们举着手机录像，屏幕的微光连成星河，照亮了戏台两侧斑驳的对联：三五步走遍天下，六七人百万雄兵。

如今的卞明坤依然保持着每天练早功的习惯。晨曦中的身影时而凝成雕塑，时而化作流云。当第一声梆子敲响，整个排演厅的空气都在震颤，仿佛五百年前的戏魂穿越时空，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找到新的宿主。这种震颤，或许就是传统文化最动人的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