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脸:游离在戏曲边缘的千年绝技
变脸:游离在戏曲边缘的千年绝技
在成都锦里古街的茶馆里,一位身着五彩戏服的演员突然转身,折扇轻扬的刹那,赤红脸谱骤然化作靛蓝,观众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。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变脸绝技,始终裹挟着一个艺术迷思:这究竟是中国戏曲的精髓,还是游离在传统之外的江湖杂耍?
一、粉墨场中的异类
乾隆年间的川江码头,戏班在露天戏台上演《白蛇传》。当许仙窥见白娘子真身时,演员突然从袖中抖出三张脸谱,观众席顿时炸开了锅。这个即兴表演的瞬间,成为变脸技艺最早的文献记载。彼时的变脸尚未形成体系,更像是民间艺人取悦观众的临场发挥。
与传统戏曲唱念做打的程式化表演不同,变脸自诞生起就带着强烈的技术属性。老艺人用猪膀胱制成脸膜,浸染矿物颜料,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复练习抛掷手法。这种近乎工匠精神的技艺传承,使变脸逐渐发展出扯、抹、吹、贴等十八种独门技法。
在川剧《金山寺》中,紫金铙钹化作的护法神将,通过九次变脸展现法力消长。这种将技艺融入叙事的尝试,终究难以掩盖变脸本身的表演性特质。当观众为瞬间的魔术效果喝彩时,戏曲本体的唱腔与身段反而沦为陪衬。
二、程式与技术的角力
传统戏曲讲究无声不歌,无动不舞的美学原则。梅兰芳在《贵妃醉酒》中的卧鱼身段,每个弧度都暗合音律节奏;程砚秋的水袖功夫,起落间皆是情感外化。相较之下,变脸的技巧更像精密机械,追求的是物理层面的完美呈现。
当代戏曲改革者曾尝试将变脸深度戏剧化。新编川剧《巴山秀才》中,主角通过三次变脸展现心路转变:从迂腐的书生脸,到觉醒的赤红脸,最终定格在象征殉道的金面。这种创新虽然巧妙,仍难改变变脸作为技术插件的本质属性。
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,变脸被归类为传统戏剧子项,这个颇具争议的定位折射出官方认证的尴尬。当日本能剧的面具、印尼哇扬戏的皮影都在坚守仪式性传统时,变脸却在商业化浪潮中蜕变为独立表演单元。
三、绝技的现代生存
拉斯维加斯的驻场秀场里,变脸演员与魔术师同台竞艺;短视频平台上,00后传承人用机械舞步搭配电音变脸。这些跨界尝试在拓宽表演维度的同时,也在消解着技艺的文化根基。当变脸脱离川剧锣鼓的节奏,它还能否称之为戏曲元素?
年轻观众在剧场举着手机等待变脸时刻的现象,暴露出传统艺术传承的结构性困境。某川剧院团曾做过实验:完整演出获得3次掌声,单独表演变脸环节收获12次喝彩。这种反差促使我们思考,当技艺超越本体成为焦点,戏曲将走向何方?
或许变脸的真正价值,在于它为中国传统艺术提供了独特的生存样本。就像敦煌壁画中的飞天挣脱墙壁,变脸正以流动的姿态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平衡。这种充满张力的存在方式,或许正是古老技艺在现代社会的另类新生。
夜幕下的宽窄巷子,又一场变脸表演在叫好声中落幕。那些转瞬即逝的脸谱,如同文化传承的隐喻:当传统戏曲的边界日渐模糊,变脸这种非典型技艺,或许正在书写属于这个时代的艺术注脚。它不属于任何艺术门类,又兼容所有可能性,这种暧昧的美学状态,恰恰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迷人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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