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哥的戏腔里,藏着半部中国戏曲史
表哥的戏腔里,藏着半部中国戏曲史
表哥唱戏时,眼睛会发光。
去年中秋家宴,酒过三巡的表哥突然起身,右手作执马鞭状,清亮的嗓音划破夜色: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——尾音拖得又高又长,惊得桂花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。三叔公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,半晌才喃喃道:这小子,把整出《说唱脸谱》都吃进肚里了。
这种即兴表演在家族聚会中并不稀奇。表哥自幼跟着镇上的老票友学戏,晨起吊嗓子的声音能穿透三条巷子。他总说戏曲是活的,同样的唱段,在皖南的梅雨里能渗出黄梅戏的缠绵,到了北方的风雪中就凝成京剧的铿锵。
去年清明返乡,我在阁楼翻出表哥的曲谱本。泛黄的纸页上,《女驸马》的工尺谱旁批注着此处换气,《穆桂英挂帅》的唱词间夹着褪色的糖纸。最有趣的是本子扉页,十岁孩童歪歪扭扭写着:今天学《天仙配》,七仙女下凡时要把云步走得像踩棉花。
有次我问他究竟唱的是哪门哪派,他笑着打开手机播放列表:《牡丹亭》的水磨腔与《花木兰》的豫剧唱段交替播放,昨夜雨疏风骤的昆腔后紧跟着秦腔《三滴血》的嘶吼。这些看似杂乱的旋律,在他口中却能化作浑然天成的戏歌。
今年春节,表哥把抖音直播间搬进了老戏台。当年轻观众刷屏问这是什么戏时,他会突然切到英文解说:NowthisisPekingOpera'sXipimelody...屏幕那头既有白发戏迷打出板眼准,也有留学生惊呼原来戏曲这么潮。
上个月路过城隍庙,远远望见表哥在榕树下教孩子们甩水袖。五岁的小侄女把三尺长的白绸甩成麻花,他倒也不恼,只说:当年程砚秋先生练水袖,寒冬腊月在院子里站三个时辰,袖口结的冰碴子能当暗器使。夕阳给所有人的轮廓镀上金边,那些起起落落的绸缎仿佛有了生命。
如今再听表哥唱戏,已分不清是黄梅调还是梆子腔。只觉那声音里裹着糯米酒的醇香,混着祠堂梁木的沉香,最后都化在江南的烟雨里。或许戏曲本就不该被条条框框束缚,就像祠堂天井落下的雨,终究要汇入江河湖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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