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嫂子那口乡音,唱的是黄梅调里的烟火人间
表嫂子那口乡音,唱的是黄梅调里的烟火人间
前些日子回乡省亲,坐在老宅的天井里剥着新摘的毛豆,忽然听见后厨传来一阵清亮的唱腔。表嫂子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,手里揉着面团,嘴里哼着的调子像山涧溪水般清泠,又带着灶膛里柴火的暖意。
我倚着门框听了半晌,总觉得这曲调既熟悉又陌生。表嫂子见我发愣,笑着往面盆里撒了把面粉:这是《打猪草》里陶金花数板的调子,前年庙会里演过的,你倒忘得干净。白蒙蒙的面粉扬起来,在斜照进厨房的日光里打着旋儿,恍惚间我记起儿时趴在戏台边看草台班子的光景。
表嫂子娘家在宿松县,与黄梅戏发源地仅一湖之隔。她说小时候村里排戏,姑娘们用凤仙花汁染指甲,拿灶灰画眉,把晒谷场当戏台。最难忘某年七月半,戏班唱《天仙配》唱到槐荫开口把话提,老槐树真的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,吓得台下小媳妇直往丈夫身后躲。
去年中秋家宴,表嫂子借着三分酒意,把《夫妻观灯》里王小六的浑话学得惟妙惟肖。她丈夫——我远房表哥——举着酒杯直摇头:你们看她现在端庄,当年在宣传队演《小辞店》里的刘凤英,台下后生扔上来的栀子花能装三箩筐。这话惹得表嫂子抄起锅铲作势要打,满屋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前日陪表嫂子去镇上文广站送戏服,看见她年轻时穿过的百褶裙整整齐齐叠在樟木箱底。孔雀蓝的缎子已经泛白,但那些手绣的缠枝莲依然鲜活。站长说现在排新戏《徽州女人》,年轻演员总唱不出那种熬了半辈子却依然清亮的嗓子。表嫂子摸着戏服没说话,黄昏的光线里,她哼起《梁祝》里的十八相送,声音穿过斑驳的戏台柱子,惊起一群白鹭。
这些天总想起表嫂子揉面时哼唱的样子,面团在她手里三揉四醒,戏文在唇齿间百转千回。或许真正的民间戏曲从来不在鎏金戏台上,而在炊烟升起的灶台前,在纳鞋底的针脚里,在那些把日子过成戏、把戏唱进日子的普通人身上。就像她常说的:戏文七分假,情意十足真,当暮色染红皖河水面时,谁分得清那随风飘来的,究竟是渔歌还是黄梅调?
声明:内容由网友分享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侵犯权益请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