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台深处那声未唤出口的娘
戏台深处那声未唤出口的娘
光绪二十年的天津卫,天华景戏院贴出水牌子,要唱全本《四郎探母》。开戏前一个时辰,戏园子门口就挤满了揣着铜板的老少爷们,跑堂的拎着铜壶在人堆里钻来钻去,茶香混着脂粉气往胡同口飘。这出戏里藏着太多人心尖上的痛——那个被困异乡十五载的杨四郎,那句带着哭腔的老娘亲请上受儿拜,让多少人在暗下来的戏园子里抹了眼角。
一、水袖翻飞处的慈母泪
戏台上的母亲们总穿着素色褶子,鬓边要贴白发头面,可那双眼眸比满台的珠翠都亮。青衣行当里最吃功力的哭头,在《四郎探母》的见娘一折里化作千回百转的西皮流水。饰演佘太君的老旦一开腔,满台金鼓都静了:一见娇儿泪满腮,点点珠泪洒下来。那拖腔里带着气声的哽咽,是戏班师父口传心授的绝活,非得见过人间冷暖才能唱出滋味。
豫剧大师常香玉在《花木兰》里扮的慈母别具风骨。当女儿褪去战袍换红妆,老母亲颤巍巍捧出珍藏十二年的嫁衣,一句这些年娘把星月数遍道尽天下母亲心事。那唱腔不似京韵婉转,倒像黄河水拍打堤岸,听得台下裹着头巾的老太太们攥紧了衣襟。
二、乡音里的摇篮曲
江南水乡的戏台子底下,总能见着穿蓝布衫的妇人抱着细伢子听戏。绍兴戏《五女拜寿》里杨夫人受尽冷暖,落魄时唱的那段哭别,用的是越剧特有的弦下调。这调门儿天生带着湿漉漉的水汽,像梅雨时节檐角滴落的雨珠子,把慈母柔肠唱得百转千回。戏到动情处,台下襁褓中的婴孩忽然止了哭闹,仿佛听懂了戏文里那份与生俱来的依恋。
黄梅戏《慈母泪》里有段十月怀胎的唱词最是揪心。演员踩着安庆方言的韵律,把母亲孕中的苦楚唱得细如发丝:三月的桃花红似火,娘害口想吃酸杏颗。戏台两侧的老嬷嬷们跟着打拍子,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光——她们年轻时,谁没在灶台边哼过这样的调子?
三、永不落幕的胭脂扣
二十年前长安大戏院那场《锁麟囊》,演薛湘灵的老艺术家在认母那场戏里出了奇招。当丫鬟道破老夫人身份时,她突然抛开水袖,用当年在科班偷学的河北梆子哭腔唱了句娘啊——,惊得琴师差点掉了弓子。后来才知道,那日正是她母亲的三七。戏台上的悲欢,原比戏本里写的更锥心。
前年豫北发大水,有个民间剧团在安置点唱《穆桂英挂帅》。当佘太君唱到杨家报仇我报不尽,台下有位裹着救灾毯的老太太突然站起,用沙哑的嗓子接了句我的儿啊。后来才知道,她儿子为救人至今下落不明。那一刻,戏台上的家国大义与台下的人间至亲,在梆子声里融成了永不褪色的胭脂色。
如今的剧场里,年轻演员开始用流行唱法演绎传统戏文。可当大幕拉开,那些绣着缠枝莲的戏服依然鲜亮,老琴师手下流出的过门儿依然带着岁月的包浆。或许母亲们听不懂新编的电子配乐,但台上那声穿越百年的母亲,永远能叩响血脉里最深的回音。散戏时分,总有人对着手机轻声说:妈,下次带您来看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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