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在戏台上唱尽人间离乱的角儿

那些在戏台上唱尽人间离乱的角儿

戏台上的锣鼓一响，帷幕后转出的不是寻常人。他们抖着水袖，踩着云步，把千百年的人间离乱唱得荡气回肠。在那些颠沛流离的戏文里，总有些角儿能将离合悲欢化作绕梁三日的绝唱。

一、乱世梨园藏绝技

民国初年的上海天蟾舞台，有位程派青衣演《荒山泪》，未开腔先落泪。她将戏中妇人丧夫失子的悲怆，化作一段反二黄唱腔，每个拖腔都像浸着血泪。台下看客里有位老者听得手中茶碗坠地，起身时竟扯断了长衫盘扣。这样的痴人痴态，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屡见不鲜。

梅兰芳在沦陷时期的上海闭门谢客，却在寓所后院搭起竹棚。每当月上柳梢，他便对着青砖粉墙唱《生死恨》，将韩玉娘在乱世中的飘零唱得字字泣血。胡同里的小贩说，那些日子隔着院墙都能听见梅先生的唱腔比往日多了三分凄怆。

裴艳玲在河北梆子《钟馗》里扮的鬼王，赴考途中遭人暗算，那段路途遥迢魂魄荡的唱段，每个身段都带着不甘的戾气。老戏迷说看她演这出戏，总觉着台上刮的是阴曹地府里的阴风。

二、水袖翻飞写沧桑

尚小云演《昭君出塞》时，那身猩红斗篷能舞出漫天风雪。最绝的是出关那场，他踩着鼓点连转三十六个圈，斗篷翻飞似血浪滔天。有个跑龙套的武生说，尚老板下场时靴筒里能倒出半碗汗。

张火丁在《春闺梦》里扮的张氏，一段南梆子可怜负弩充前阵唱得百转千回。某次演出至今日等来明日等时，台下突然有个老妇人嚎啕大哭，原来她年轻时在江南等丈夫归来，这一等就是五十年。

天津卫的老戏楼里，有位唱河北梆子的老生专工《赵氏孤儿》。他演程婴画地图那场，将三尺白绢抖得笔直如刀，唱到此图绘尽人间恨时，绢上竟真有点点红斑，原是咬破舌尖喷出的血沫。

三、氍毹之上有春秋

昆曲名家蔡正仁演《长生殿·哭像》，那支【脱布衫】唱得九曲回肠。有次在香港演出，唱到空对着旧衣裳时，台下有位白发将军突然起身敬军礼，原来他1949年离沪时，箱底也压着件旧旗袍。

山西蒲剧《清风亭》里，老生王艺华扮的张元秀拾子时，那段数九寒天雪花飘的唱腔能让人听见北风呼啸。晋中老农说，听这出戏比喝烧刀子还暖身子，可暖着暖着就落下泪来。

苏州评弹《珍珠塔》里，方卿见姑母那段九松亭相会，老艺人邢晏春的唱腔如刀刻斧凿。某次在周庄水阁演出，唱到人情冷暖古今同时，乌篷船里突然传出茶盏碎裂声，原是位南洋归侨听得失神。

这些在戏台上唱尽人间离乱的角儿，哪个不是把半生沧桑化入唱念做打？他们用水袖丈量过乱世悲欢，用髯口拂拭过离人泪痕。当大幕落下，那些悲声绝唱却仍在梁间萦绕，教人明白戏里戏外，从来都是同一片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