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艺人守口如瓶的双音戏：藏在乡野间的戏曲活化石

老艺人守口如瓶的双音戏：藏在乡野间的戏曲活化石

在皖北平原的村落里，当夕阳把麦田染成金色时，总能听见一种奇特的唱腔从麦浪深处飘来。这声音像是两个人在对唱，仔细听来却又出自同一副喉咙。83岁的刘广福老人坐在麦垛旁，布满老茧的手指打着拍子，喉咙里交替发出粗犷的男声与婉转的女声——这就是当地神秘的双音戏，一种即将失传的戏曲绝活。

一、双音绝技：一人分饰两角的千年秘术

在皖北双音戏的发源地，至今流传着北宋徽宗年间双音圣手李三郎的传说。这位民间艺人在汴梁城献艺时，能同时模仿包拯的浑厚嗓音与秦香莲的哀婉唱腔，将《铡美案》演绎得荡气回肠。金兵南侵时，李三郎带着这门绝技隐入淮北平原，在乡野间开枝散叶。

双音戏的奥妙在于喉腔分音法。艺人们通过特殊的发声训练，能在喉头形成两个共振腔：上颚共鸣区发出尖细高亢的假声，胸腔共鸣区发出浑厚的真声。当演唱男女对唱的《梁祝》选段时，表演者下巴微收切换假声演绎祝英台，挺胸昂首用真声塑造梁山伯，两种音色在瞬息间自如转换。

二、田间地头的流动戏班

1940年代的淮北农村，双音戏班犹如流动的星光。班主赵大奎的戏班只有七人，却能演出全本《西厢记》。他们用牛车拉着杉木搭台，芦苇席围成戏棚。最精彩的《长亭送别》一折，旦角王秀兰一人分饰张生与崔莺莺，当唱到碧云天，黄花地时突然转为浑厚的男声，观众席里爆发出震天的喝彩。

这些草台班子的行头别具匠心：老生髯口用马尾掺玉米须编织，旦角的水袖是染色的粗棉布，武生的靠旗用竹篾撑起糊纸画甲。乐器更是就地取材——柳木胡琴、桐木梆子、青陶片磨成的镲，与双音唱腔碰撞出独特的野性韵律。

三、正在消逝的声音图腾

在涡阳县双庙镇，91岁的传承人周家顺仍在坚守。他的练声方式沿袭古法：每天黎明前对着水井开嗓，通过井水反射调整共鸣；冬季含冰练气，保证唱腔的清亮。但愿意学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，现在娃娃们都觉得抖音里那些对口型假唱更时髦。

2015年非遗普查时，工作人员在亳州乡间发现最后一位能唱全本《陈州放粮》的老艺人。当老人用苍劲的嗓音唱出包拯的陈州地三年大旱时，突然转为清脆的皇姑唱腔，这种跨越性别的声线转换，让在场的专家集体起立鼓掌。可惜三个月后，老人带着他的双音绝技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
暮色中的麦田里，刘广福老人的唱腔渐渐低回。远处高铁呼啸而过，现代化浪潮正冲刷着最后的农耕文明印记。那些在田埂上飘荡了八百年的双音唱腔，或许终将成为数字时代的最后一缕乡愁。但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，当夜风掠过金黄的麦穗，仔细倾听，仍能捕捉到土地深处传来的古老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