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园蒙尘: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戏曲人
梨园蒙尘: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戏曲人
1967年的初春,上海天蟾舞台的雕花木门被踹开,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冲进后台。正在勾脸的周信芳被拽下戏妆台,油彩在拉扯中糊满整张脸,宛如他笔下那些忠肝义胆的悲情角色。这位开创海派京剧的宗师,此刻却要被套上纸糊的高帽,在牛鬼蛇神的咒骂声中游街示众。这不是梨园行的第一场劫难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。
一、粉墨春秋里的刀光剑影
戏曲演员自古便被称作戏子,这个称谓背后藏着千年的辛酸。元代《青楼集》记载,杂剧艺人张怡云因得罪权贵,被当众鞭笞三十,后背皮开肉绽仍要登台唱《窦娥冤》。明清两代,弋阳腔艺人因唱词触及禁忌,被官府扣上邪曲惑众的罪名,班主惨遭割舌之刑。
民国初年,京剧坤伶刘喜奎红遍京津,军阀张勋强纳其为妾未遂,竟下令禁演其戏三月。戏班众人捧着淫戏妖伶的告示跪在督军府前,额头磕出血印才换来开禁。这些屈辱如同戏台上的刀枪把子,始终悬在艺人头顶。
二、霓裳羽衣染血色
1950年代初期,评剧皇后小白玉霜在天津劝业场演出《小女婿》,因剧中包办婚姻情节被扣上封建余毒的帽子。她在万人大会上被剃成阴阳头,戏服被撕成布条挂在脖子上,像极了《六月雪》里的窦娥。老观众躲在人群里抹泪,却无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。
昆曲泰斗俞振飞更是在劫难逃。造反派将《牡丹亭》的戏本扔进火堆,逼他跪在炭火上背诵自我检讨。七旬老人膝盖血肉模糊,仍坚持说:杜丽娘的情是真挚的,艺术不该为政治陪葬。这句话换来更猛烈的拳脚,却为后世留下艺术家的风骨。
三、破镜重圆终有痕
1978年深秋,北京吉祥戏院重开《霸王别姬》。程派传人赵荣琛登台时,观众发现他的水袖比从前长了三寸——那是十年劳改中挑粪压弯的脊椎再也挺不直的证明。当唱到汉兵已略地,四面楚歌声时,满场唏嘘声与掌声交织,台上的虞姬和台下的观众都在抹眼泪。
京剧武生盖叫天平反后,把批斗时打断的腿骨碎片装进锦盒,刻上戏比天大四字。每逢收徒便示以此盒:皮肉之苦会愈合,丢了戏魂才是真残废。这份伤痛化作传艺的火种,在年轻演员手中焕发新生。
戏台楹联写着三五步走遍天下,六七人百万雄兵,却道不尽梨园行的沧桑。从戏子到人民艺术家,再到牛鬼蛇神,称谓更迭间折射着时代的荒诞。但那些蒙尘的戏服终被掸去灰尘,断弦的胡琴重又奏响,正如程砚秋在绝笔中写的:且待春雷惊蛰起,此身犹是玉玲珑。戏台上的忠奸善恶仍在轮转,而真正的艺术永远在历史的锣鼓点中涅槃重生。
声明:内容由网友分享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侵犯权益请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