褪去华服,戏曲还剩下什么?

褪去华服,戏曲还剩下什么?

舞台上的灯光暗了又亮,一袭素衣的老生缓步登场。没有斑斓的蟒袍,不见摇曳的雉翎,仅凭几声清唱便让台下老戏迷红了眼眶。这一幕发生在某实验剧场的现代戏曲展演中,当千年传承的戏曲艺术褪去华美衣装,我们猛然发现,那些被珠翠云肩遮蔽的,才是这门艺术最动人的筋骨。

一、戏服不是遮羞布

传统戏曲服饰堪称行走的符号系统:靠旗翻飞如战云密布,水袖轻扬似烟波流转。梅兰芳在《贵妃醉酒》中缀满珍珠的凤冠,程砚秋《锁麟囊》里绣着百子图的嫁衣,早已成为观众认知角色的视觉密码。这些巧夺天工的服饰既承载着人物身份,更暗含着命运伏笔,让观众在演员开腔前便已读懂了半部戏文。

但华服之下藏着危险的错觉。某地方剧团下乡演出时,因运输失误丢失全部戏箱,老艺人们仅着常服登台,却用《空城计》的唱念做打赢得满堂彩。这印证了齐如山在《国剧艺术汇考》中的论断:行头乃戏之皮毛,功夫才是戏之魂魄。当观众的目光穿透绣金描银的戏服,真正考验的是演员骨子里的功夫。

二、素颜见真章

昆曲清工流派传承着不扮戏,不穿箱的传统,素袍方巾的曲友们围坐唱曲,将《牡丹亭》的婉转情致全数寄托于水磨腔中。这种去服饰化的表演,恰似中国画的留白技法,以极简衬托极精。京剧《三岔口》去掉夜行衣后,演员在通明灯火下模拟黑暗中的打斗,反而让虚实相生的戏曲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
在戏曲教学现场,素面练功的学生们重复着云手、台步,这些剥离了服饰伪装的基本功训练,恰如书法中的永字八法。已故武生名家王金璐回忆学艺时,师父总令其脱去厚底靴练功:脚下不稳,穿上麒麟官衣也是枉然。这份去伪存真的苛刻,正是戏曲传承的命脉所在。

三、返璞归真处

当代剧场中,先锋戏曲创作者开始尝试裸演实验。某版《霸王别姬》让项羽卸去霸王靠,单凭一段力拔山兮的悲吟,将末路英雄的苍凉演绎得入木三分。这种减法创作不是否定传统,而是以当代审美重构戏曲本质,如同古希腊戏剧中面具的脱落,让情感表达回归最原始的冲击力。

戏迷群体里悄然兴起听戏风潮,人们闭目聆听唱片中的《文昭关》,在黑暗里感受杨宝森嗓音中千军万马的肃杀。这种剥离视觉干扰的欣赏方式,意外打通了年轻观众接触传统的路径。当95后观众在弹幕网站为素颜版《游园惊梦》刷屏时,我们看见传统艺术正在完成穿越时空的对话。

站在霓虹闪烁的都市剧场,望着那些敢于褪去锦绣衣冠的戏曲人,忽然懂得:真正的好戏从不在绫罗绸缎间,而在演员丹田提起的那口气里,在琴师弦上流淌的那段韵中,更在观众心头激荡的那份情深处。当华服化作飞烟,留在舞台上的,才是中国戏曲千年不灭的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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