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戏台上的水袖甩进云端:那些迷失在雅字里的戏曲
当戏台上的水袖甩进云端:那些迷失在雅字里的戏曲
在江南某座古戏楼的雕花木台上,一位昆曲演员正唱着《牡丹亭》的皂罗袍,台下坐着的白发票友如痴如醉。而在三公里外的商业中心,一群年轻人正举着奶茶讨论周末话剧——这幕当代戏曲生存图景,折射出传统艺术在当代的尴尬处境。当戏曲工作者苦心孤诣地传承着非遗技艺时,是否有人注意到那些飘在云端的戏文唱段,正与人间烟火渐行渐远?
一、被礼教规训的戏台春秋
明万历年间,文人梁辰鱼将《浣纱记》搬上昆山腔舞台,开启了戏曲雅化的先河。文人士大夫们以填词度曲为雅事,将市井小调打磨成工整的水磨腔,却也让《西厢记》里红娘那句小姐你休慌的市井气息,逐渐变成《长生殿》中仙袂乍飘的华丽辞藻。清宫戏班为慈禧贺寿排演的《鼎峙春秋》,光是杨贵妃的凤冠就缀满120颗东珠,戏服成了移动的珍宝展柜。
当代新编历史剧延续着这种审美取向。某院团耗资千万打造的《汉宫秋月》,舞台布景采用全息投影再现未央宫,演员的蟒袍用真金线绣制,但首演后观众记住的只有满台金碧辉煌。当戏曲创作陷入服化道军备竞赛,那些本该直指人心的悲欢离合,反而成了华美包装下的模糊影子。
二、云端戏文的三大症结
某京剧团复排《洛神》,保留着梅派经典的十二云帚身段,年轻观众却在社交媒体吐槽:看了半小时,就记住神仙姐姐甩了28次袖子。传统程式美的当代困境,恰如昆曲巾生要连转36个身段的卧鱼绝活,在短视频时代变成0.5倍速才能看清的慢动作。
方言壁垒让地方戏陷入双重困境。北方的观众听着越剧《红楼梦》的吴侬软语如坠云雾,而某高甲戏传承人坚持用古泉州话演唱,导致本地年轻观众也需要字幕辅助。更吊诡的是,某些院团为追求雅驯,硬把生动的地方俗语改成文绉绉的书面语,就像给麻辣火锅浇上奶油。
新编戏的伪深刻现象愈演愈烈。某获奖剧目让杜丽娘穿越到现代与程序员网恋,生硬植入元宇宙概念;某实验戏曲用解构主义重塑包公,让青天大人念起海德格尔语录。这种创新恰似给青花瓷镶上LED灯,传统韵味与当代意识两相辜负。
三、接上地气的三重门
台湾作家白先勇打造的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给出启示:当22岁的杜丽娘在台上念出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,台下90后观众同样为这份青春悸动红了眼眶。上海某民营剧团把《梁祝》改编成地铁爱情故事,保留十八相送的缠绵悱恻,只是场景换成了共享单车和网红奶茶店。
在成都的社区戏台,川剧演员教大妈们画脸谱,把变脸绝活变成广场舞新道具。苏州评弹艺人开直播唱《白蛇传》,弹幕里法海你不懂爱与吴语唱词奇妙共鸣。这些尝试证明,戏曲的活态传承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修复,而是老树发新芽的自然生长。
戏曲终究要在雅俗之间找到平衡点。就像梅兰芳既能演雍容华贵的《贵妃醉酒》,也能把《打渔杀家》演得充满市井气。当某昆曲院团把《十五贯》改编成反腐剧,让况钟唱着水磨腔查账本时,老观众说味儿正,年轻人赞够劲,这种跨时代的共鸣,或许才是戏曲接地的真谛。
站在长安大戏院门前的石阶上,看着LED海报与传统戏单并置,忽然想起齐如山当年为梅兰芳改戏时说的话:戏是活的,角儿是活的,观众更是活的。当第一缕晨光掠过戏台楹联上的三五步走遍天下,或许该补上一句寻常心方得人间。毕竟,真正的好戏从来不是云端的神女散花,而是让每个观众都能在戏文里看见自己的倒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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