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槐树下的戏中人》

《老槐树下的戏中人》

槐花簌簌落满青布衫的时候,总见老张头蹲在村口石碾子上。烟袋锅子明明灭灭,混着远处戏台子飘来的胡琴声,在他皱纹里打着旋。

那天县剧团来唱《窦娥冤》,幕布刚拉上,老张头攥着我的袖口不放:闺女,那穿红袄的小媳妇,咋就六月下雪了?烟油子味儿裹着话头,烫得人心里发颤。他枯树皮似的手比划着,腕上还留着年轻时跑旱船绑红绸的印子。

后来才听说,老张头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戏篓子。五八年修水库摔坏了腰,再不能登台唱武生,倒把听戏听成了瘾。他不识得半个字,偏能把《西厢记》里莺莺的眉眼描得比画本还细,说穆桂英挂帅时眼睛里能飞出火星子。

清明前连阴雨,我在文化站整理老戏服。老张头杵着枣木拐棍闯进来,浑浊的眼珠子突然亮得骇人。他颤巍巍抚过褪了色的鱼鳞甲,指尖在护心镜上画圈:这是《长坂坡》赵子龙的扮相,当年我...话音戛然而止,一滴老泪砸在生锈的铜钉上。

如今老槐树空了半边,石碾子缝里钻出狗尾巴草。倒是村里娃娃们常围着我问:张爷爷说的那个夜奔的林冲,后来找到梁山泊没有?暮色里,仿佛又见那佝偻身影对着晚霞比划刀马旦的身段,沙哑的嗓子哼着八月十五月光明哪——

秋霜染白戏台青瓦时,县里来人说要建戏曲档案。我翻开泛黄的登记册,张永年三个字赫然在列,备注栏里歪歪扭扭写着:民国三十七年,饰《挑滑车》高宠。原来那不识字的老人,早把半部戏曲史刻进了骨头缝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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