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收音机里,藏着另一个江湖
外婆的收音机里,藏着另一个江湖
清晨五点,外婆的收音机准时响起。那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的旋钮早已泛黄,飘出的声音却依旧清亮。儿时的我总被这咿咿呀呀的唱腔惊醒,揉着惺忪睡眼望着窗棂间漏进的晨光,觉得那些拖着长音的调子像屋檐下摇晃的铜铃,叮叮当当地叩击着童年时光。
二十年后,当我想向学生讲解戏曲时,才发现那些曾经萦绕耳畔的曲调,竟像江南梅雨时节的雾气般难以捉摸。四百多个剧种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自生长,北方的秦腔裹挟着黄沙的粗犷,南方的昆曲浸润着水磨的细腻,更不必说那些在田间地头生长的采茶戏、花鼓戏,每一声吟唱都沾着泥土的芬芳。
在绍兴柯桥的茶馆里,我曾见过七旬老人即兴唱起绍剧《龙虎斗》。他们用方言念白时,年轻翻译急得额头沁汗,那些古越国的发音让现代汉语词典都失了效。当老艺人扬起马鞭,一个鹞子翻身亮相时,满堂茶客却突然爆发出喝彩——原来戏曲的语言,本就不止于唇齿之间。
初听河北梆子《大登殿》,总被高亢的梆子声惊得心头震颤。直到某天在剧场看见乐师将枣木梆子举过头顶,才发现每记脆响都精准卡在演员腾空的瞬间。这种天人合一的默契,让人想起敦煌壁画里飘飞的衣袂,千年时光也斩不断艺术的血脉。
如今的年轻人常举着手机在剧院录《白蛇传》的水袖功,却不知那些翻飞的绸缎重达八斤。青年演员在后台告诉我,甩水袖时要想象自己握着毛笔在泼墨,这个比喻让我突然懂得,原来戏曲从来不是博物馆的展品,而是活着的山水长卷。或许我们不必急着寻找戏曲的入口,就像不必追问长江的源头在哪片雪山——当我们在某个黄昏被一句唱词击中时,那条流淌千年的艺术长河,早已悄然漫过心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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