霸王别戏台：那些在油彩下嘶吼的西楚雄魂

霸王别戏台：那些在油彩下嘶吼的西楚雄魂

力拔山兮气盖世，当这句千古绝唱穿透戏台帷幕，观众席间总会掠过一阵战栗。霸王项羽的戏，是生与死的回响，是英雄气与儿女情的撕扯。台上那勾着油彩、身披蟒袍的演员，早已不是寻常梨园子弟——他们是西楚霸王的魂，是乌江畔未凉的血。

**一、铜锤花脸震乾坤**

光绪年间的京城戏园子里，金少山一声咳呀未落，满堂茶碗便齐齐跟着震颤。这位十全大净将铜锤花脸的雄浑发挥到极致：三寸厚底靴跺地似闷雷，丈二蟒袍翻飞如血浪。他演霸王，连勾脸都要多蘸三分朱砂，眉间的冲天纹直插鬓角，仿佛要把两千年前的怨气都刻进皮肉里。

金派霸王讲究虎音龙形，嗓音要像困兽低吼，身段却需似游龙矫健。《别姬》一折，虞姬横剑自刎时，金少山竟能单腿跪地连退七步，蟒袍下摆扫过台板，生生刮出一道白痕。台下老票友说，那不是戏，是乌江水倒灌进了戏园子。

**二、架子花脸见风骨**

郝寿臣的霸王却是另一番气象。这位架子花脸宗师深谙千斤念白四两唱的关窍，一句力拔山兮气盖世能念出九曲回肠。他独创的郝派霸王步，看似踉跄却暗含章法：每走三步必顿半步，恰似被困垓下的猛虎逡巡。

某年上海天蟾戏院，郝寿臣演至乌江自刎，手中宝剑突然脱手飞向台下。但见他单臂探出，蟒袍水袖如白练卷住剑柄，反手挽个剑花继续作戏。后来才知，那日他正发着高烧。戏迷叹道：郝老板这是把魂系在剑穗上了。

**三、活霸王尚长荣**
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当人们以为霸王戏已成绝响时，尚长荣携《曹操与杨修》横空出世。这位活霸王将铜锤的唱、架子的做熔于一炉，连勾脸都敢破格：传统霸王脸谱主色为黑，他偏在眉心添一抹猩红，说是要让人看见霸王的七窍都在泣血。

2003年长安大戏院，六十三岁的尚长荣连演三场《霸王别姬》。最后一场别姬时，他竟真从口鼻呛出血丝，却借着甩髯口的动作巧妙遮掩。散场后徒弟要送他就医，他摆摆手：这点血性都没有，怎配演霸王？

戏台上的霸王永远倒不下。金少山的蟒袍被供在京剧博物馆，郝寿臣的剑穗成了天津戏校的镇馆之宝，尚长荣的录音仍在各大院团流传。当新一代花脸演员勾上霸王脸谱时，总会不自觉地挺直腰板——那些消逝在历史尘烟中的名角儿，正透过油彩注视着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