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开口,就是半部人生
一开口,就是半部人生
夏夜的老戏台总在子时开场。
那时我蜷在竹席上,听着蝉鸣与锣鼓声此起彼伏。月光在雕花木窗棂间游走,外婆的檀木梳篦还留着余温,戏台上水袖翻飞的光影里,忽然一声咿呀——穿云裂帛,惊得满树槐花簌簌而落。
二十年后,当我第一次攥住那条七尺长的素白水袖时,方知这声咿呀的分量。三尺戏台,百转千回,你开口的刹那,便注定要撕开层层叠叠的人生况味。
**一、戏腔里藏着密码**
那些总说自己不会唱戏的人,或许只是没找到对的戏码。豫剧《朝阳沟》里银环的嗔怒,带着黄河水冲刷过的清亮;越剧《红楼梦》黛玉焚稿时气若游丝的哽咽,分明是江南梅雨季的潮湿;而秦腔《三滴血》里那声穿云裂石的走啊——,裹挟着八百里秦川的风沙。
有人天生一副金嗓子,有人却要在晨雾未散的河边吊嗓三年。我见过唱昆曲《牡丹亭》的小旦,水磨腔里能听出寒山寺的晨钟暮鼓;也见过唱黄梅戏《女驸马》的老艺人,念白时每个字都浸着糯米酒的醇香。
**二、戏服是第二层皮肤**
第一次套上蟒袍的刹那,肩头的绣龙忽然活了。京剧院后台的樟脑味混合着油彩的苦涩,勾脸的师傅说:眼角要吊到鬓角,嘴角要压到下颌。镜中人渐成戏中人,贴片子时勒头的力度,让你恍惚分不清是疼还是醉。
在绍兴乌篷船头唱社戏的姑娘,水红衫子要系得松些,好让江风能掀起衣角;黄土高坡上的老腔艺人,羊皮袄子要敞着穿,吼出来的调子才带着沙砾的粗粝。戏服上的每一道褶皱,都在诉说着属于它的故事。
**三、拿手戏是岁月酿的酒**
某个深秋清晨,我在长安大戏院后台遇见程派传人张火丁。她正对镜描眉,突然开口:我唱得最好的那出《锁麟囊》,其实是二十三岁那年摔断肋骨时悟的。原来那声春秋亭外风雨暴里的颤音,是疼出来的真腔。
豫剧名家李树建说,他真正懂得《程婴救孤》是在父亲去世那夜;评弹艺人高博文最拿手的《珍珠塔》,藏着外婆临终前塞给他的最后一块桂花糕。每个人的拿手戏里,都沉淀着时光的琥珀。
此刻窗外又飘来断续的胡琴声。我突然想起,外婆临终前在病榻上哼的那段《贵妃醉酒》,其实比任何名角都多三分况味。或许我们穷其一生寻找的拿手戏,不过是把生命里的悲欢离合,酿成戏台上的一声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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