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跑偏的戏曲，是事故还是绝活？

唱跑偏的戏曲，是事故还是绝活？

锣鼓声骤停，台上的老生突然卡壳，全场观众屏息凝神。却见演员不慌不忙甩开水袖，张口来了段即兴梆子：方才忘词实难堪，列位看官多包涵，台下顿时笑倒一片。这般事故在梨园行当里有个雅称——跑梁子，看似失误的瞬间，往往藏着戏曲艺人化险为夷的绝活。

一、纰漏里的机锋

上世纪三十年代，京剧名角金少山在上海大舞台演《空城计》。唱到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时，后台琴师突然失手断弦。金少山顺势改词：我本是卧龙岗断弦的琴，闲来无事抚瑶琴，不仅化解尴尬，更添三分闲云野鹤的意境，从此这段即兴唱腔竟成固定版本。

这类舞台事故在戏班子里俯拾皆是：武生头冠松脱，顺势耍个甩盔身段；旦角踩到裙裾，转成娇羞掩面的动作。老艺人们常说：戏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临场应变的本事，恰是角儿们肚囊宽绰的明证。

二、错位中的新生

2019年豫剧《朝阳沟》复排，银环娘那句经典台词恁城里人咋恁难伺候，被90后演员无意间带出河南方言特有的怼人腔调。谁料年轻观众疯狂叫好，直言这才像亲妈训闺女，传统戏曲的烟火气就在这样的错位中愈发鲜活。

秦腔名丑张武宏在某次下乡演出时，把《拾黄金》里乞丐的台词换成当地俚语：饿得前心贴后脊梁，看见狗食盆都放光，老乡们笑得直拍大腿。这种接地气的改编，恰是戏曲扎根民间的生命力所在。

三、破立之间的传承

昆曲大师张继青回忆学艺时，师傅总说规矩要守，但不能死守。她演《牡丹亭》惊梦一折，将杜丽娘春心萌动的眼神处理得更外放，遭保守派非议。但正是这种逾矩，让百年水磨腔有了时代的温度。

当代小剧场戏曲《新龙门客栈》里，导演让锦衣卫踩着机械舞步出场，武打场面融入街舞元素。老戏迷痛心疾首：这还是京剧吗？年轻观众却看得如痴如醉。传统与创新的拉锯战中，跑偏或许正在开辟新航道。

梨园行当有句老话：十戏九不同。从谭鑫培改《定军山》唱腔遭非议，到梅兰芳创古装新戏被诟病，戏曲的每次蜕变都伴随着跑偏的阵痛。当台上的意外成为绝活，当传统的框格迸发新声，或许我们该重新思考：所谓正宗，究竟是镣铐还是根基？那些跑偏的瞬间，可能正藏着传统艺术破茧重生的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