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老戏迷问喜欢的戏曲，他们究竟在说什么？

当老戏迷问喜欢的戏曲，他们究竟在说什么？

周末陪父亲去公园遛弯，远远就听见假山后头传来一阵婉转的唱腔。几个老票友正围坐在石凳旁，捧着保温杯的杯盖当醒木，唱到动情处，连树上的麻雀都忘了扑棱翅膀。父亲突然扭头问我：丫头，要是让你唱首喜欢的戏，你会挑哪段？

这个问题看似简单，却让我这个半吊子戏迷犯了难。记得刚接触戏曲那会儿，总以为选段子就像流行音乐排行榜，哪个旋律抓耳就选哪个。直到跟着票友张姨学《锁麟囊》，才明白这背后的门道远没这么简单。

**一、选段子如择友**

张姨是京剧程派传人，第一次教我时就说过：选唱段好比相亲，得看骨子里的缘分。她年轻时迷上《春闺梦》，就因某次在后台瞥见老演员化妆时眼角那抹未干的泪痕。后来才明白，那段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的唱词，藏着多少旧时代女子的辛酸。

我学《锁麟囊》春秋亭选段时，总把握不好薛湘灵从娇嗔到悲悯的情绪转换。直到有年回乡，看见表姐出嫁前偷偷抹泪的模样，突然懂了戏词里世上何尝尽富豪的况味。原来好唱段都像陈年老酒，要配上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能品出真味。

**二、流派密码**

去年社区戏曲比赛，票友王叔挑了段《空城计》。这位唱了一辈子麒派老生的票友，偏要挑战马派的诸葛亮。结果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刚出口，台下懂行的老人就直摇头——麒派的苍劲遇上需要书卷气的诸葛孔明，就像拿紫砂壶泡咖啡，总透着股违和。

这事让我想起学越剧《红楼梦》时，傅派的花俏转音总让我舌头打结。后来改学王派的淳朴唱腔，反而把林妹妹的葬花吟唱出了几分神韵。原来每个流派都是把钥匙，得找到对的那把才能打开角色的心门。

**三、唱戏如照镜**

有次在戏院后台，看见青衣演员对着镜子反复调整指尖角度。问起缘故，她笑道：你看杜近芳先生的《白蛇传》，水袖这么一甩一收，就把白素贞千年修行的矜持与凡心都抖落出来了。这让我想起学昆曲《牡丹亭》时，老师总强调游园惊梦里的每个眼神都要带着春困的慵懒。

如今再听《贵妃醉酒》，不再单纯醉心于华美的服饰唱腔。那海岛冰轮初转腾的圆场步里，分明藏着杨玉环在盛世将倾前的最后狂欢。好唱段从来不只是声音的艺术，更是用整个身体在讲故事。

公园里，父亲见我半天没答话，自己倒是先哼起了《定军山》。树影婆娑间，老票友们仍在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。我突然明白，所谓喜欢的唱段，不过是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注脚。当丝竹声起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况味，都化作了唇齿间的一唱三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