睢县梆子：黄河故道里长出的梆子戏

睢县梆子：黄河故道里长出的梆子戏

哐啷啷的铜钹声在麦场上炸响，七十二岁的王金锁把旱烟袋往腰里一别，踩着老布鞋就往外跑。这是豫东平原最寻常的黄昏，西天火烧云映着青砖灰瓦的老戏台，台前板凳早已摆成歪歪扭扭的长龙。王老汉挤在人群里，眯着眼看台上那个穿月白衫子的旦角——那分明是村东头开小卖部的刘寡妇，此刻却踩着碎步，水袖一甩，生生把《穆桂英挂帅》唱出了黄河水的浑厚。

一、老城墙下的梆子腔

睢县老城墙的夯土里埋着北宋的瓦当，西关外的护城河漂着明清的月光。在这座三千年没改名的古城里，梆子戏就像城墙缝里钻出的野枸杞，越是干旱越是活得精神。老艺人们说，睢县梆子的魂儿在三弯——眼要弯成月牙，腔要弯过黄河，身段要弯出麦浪的弧度。

城隍庙前的茶摊老板赵大年记得清楚，1958年修东风渠那会儿，十里八乡的民工夜里就睡在麦秸垛上。县梆子团的琴师抱着坠胡坐在渠边，一弓子下去，辕门外三声炮的唱腔顺着新挖的河道能飘到山东曹县。挖土的汉子们跟着调子甩开膀子，铁锹都抡得格外带劲。

二、庄稼地里的戏班子

睢县梆子戏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：秋分开箱，清明封箱。这可不是图省事——麦子黄梢时演员要回家抢收，玉米灌浆时琴师得下地浇水。后台的戏箱里，蟒袍底下压着镰刀，凤冠旁边搁着草帽。去年在周堂镇唱《花打朝》，演程咬金的武生王铁柱刚下场就接到媳妇电话，说家里麦子该浇了，他戏服都没脱就骑着三轮往家奔。

最绝的是白庙乡的泥腿子戏班，二十来人全是种地的好把式。他们排的《朝阳沟》敢在银环哭坟那段加进锄地号子，把省里来的专家听得直拍大腿：这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戏！去年收完秋，这个戏班愣是踩着三轮车巡演了四省八县，车斗里除了铺盖卷，还装着两袋没来得及卖的黄豆。

三、夜市摊前的新传承

如今的睢县夜市，羊肉烩面的香气混着电子鞭炮的脆响。但细心的人会发现，卖胡辣汤的张小哥手机里存着三十多段梆子戏，切凉粉的刀法暗合着锣鼓点。城西新开的梆子奶茶店，杯盖上印着生旦净丑的Q版画像，吸管搅动时珍珠碰撞的声音，竟有点像梆子腔里的快二八。

去年腊月，抖音上突然爆火一段视频：五个穿校服的中学生在睢县北湖公园，用课桌当戏台，拿扫帚当马鞭，把《南阳关》唱出了漫画少年的热血。视频底下最火的评论是：完了，咱县梆子要出女团了！可老戏迷们不慌——他们知道，只要黄河故道的风还在刮，这梆子腔就断不了根。

暮色四合时，护城河边的老柳树下又聚起了人。拉弦子的还是那个缺了门牙的老李头，唱红脸的变成了开网约车的九零后。梆子声一起，遛弯的大妈、写作业的娃娃、送外卖的小哥都慢下了脚步。这声音像陈年的老酒，把三千年的月光、八百里的麦浪，还有家家户户的烟火气，全酿在了睢县人的血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