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台班子里的真角儿：田间地头的戏曲人生

草台班子里的真角儿：田间地头的戏曲人生

正午的太阳晒得玉米叶子打蔫儿，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碾子却热闹起来。十里八乡闻名的草台王张德贵从三轮车上搬下褪了漆的木箱，红绸子一抖，几个老伙计便扯开嗓子唱起了梆子戏。这样的场景在中国广袤的乡村里，每天都在上演着不为外人知的戏曲人生。

**一、泥土里长出来的戏班子**

在陕西渭北塬上，秦腔戏班子的老生王桂香天不亮就下地割麦。沾着麦芒的草帽往戏箱上一搁，转身就变成《三滴血》里悲怆的周仁瑞。这些农忙时握锄头、农闲时执马鞭的庄稼把式，往往藏着令人惊叹的技艺——六十五岁的李凤英能一口气唱完四十分钟的《火焰驹》，唱到马前泼水时，布满老茧的手还能稳稳接住抛来的铜盆。

安徽大别山深处的黄梅戏班更显灵动。二十出头的春燕跟着姑婆学戏，春种秋收时在梯田里练身段，采茶时节对着满山青翠吊嗓子。她们把《天仙配》唱进云雾缭绕的茶山，七仙女下凡的故事混着新茶的清香，听得采茶妇人们忘了竹篓渐满。

**二、流动的民间剧场**

豫东平原上的红白戏班最懂人间烟火。主家办白事要听《包青天》，娶媳妇必点《抬花轿》，这些戏班子能根据场合即兴改词。班主赵长河有本发黄的戏折子，里面记着十里八村每个老人的喜好，哪个村爱听豫剧《朝阳沟》，哪个镇偏好曲剧《陈三两》，他都门儿清。

在浙南丘陵地带，百年戏台与宗祠比邻而居。七月半演目连戏驱邪，正月里唱乱弹祈福。六十三岁的越剧演员周美芬记得，二十年前台风天祠堂漏雨，台下观众举着油纸伞听完了整本《五女拜寿》。如今水泥戏台修得气派，台下坐着的却多是白发人。

**三、正在消失的活化石**

鲁西南的柳子戏老艺人孙广福，守着三百年家传的戏箱不肯离乡。箱子里明代的脸谱粉本、清中期的蟒袍样式，比博物馆的藏品更鲜活。但最让他揪心的是，能唱全本《孙安动本》的只剩下三个古稀老人。年轻人都说要去城里唱网红戏，没人愿意学这些老古董。

湘西傩戏传人龙老三的境遇更显荒诞。他戴着祖传的傩面为村民驱疫，却被外地游客当成行为艺术围观。有直播公司开高价让他跳傩舞，但要配上电子音乐。老人抱着开裂的桃木剑直摇头：神戏哪能乱改？

这些扎根乡野的戏曲演员，像田埂上的野花般自顾自地开着。他们不懂什么非遗传承的大道理，只是固执地守着祖辈传下的唱腔。当城市的剧院里奏响改良版戏曲时，或许该有人记得，在某个晒谷场边，还有群庄稼汉正用沾着泥土的布鞋踩着千年不变的鼓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