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音未改魂犹在：淮海戏里的烟火人间

乡音未改魂犹在：淮海戏里的烟火人间

淮河边上的老茶馆里，一壶碧螺春正氤氲着热气。台上老生甩着水袖唱到想当年瓦岗寨上逞英豪，台下嗑瓜子的老茶客突然红了眼眶。这不是戏文里的故事，而是淮海戏扎根市井的真实写照。这座横跨苏鲁豫皖四省的文化廊道里，总回荡着拉魂腔那摄人心魄的声腔。

一、运河畔的草台春秋

清道光年间的运河码头，船工号子与商贩吆喝此起彼伏。来自山东的柳琴戏、安徽的泗州戏在这里交汇，与苏北小调碰撞出新的火花。流浪艺人们背着柳叶琴，在码头空地支起竹竿挂幕布，用草绳圈出三尺戏台。当第一声咿呀划破暮色，扛麻袋的脚夫、补渔网的船娘都围了过来。

这些江湖艺人深谙民间疾苦，把贩夫走卒的悲欢都揉进戏文。《三拜堂》里嫌贫爱富的员外，《皮秀英四告》中蒙冤受屈的民女，活脱脱就是运河两岸百姓的面孔。没有华丽的戏服，一顶破毡帽就能化身老翁，一块蓝布帕转眼变作少妇，全凭艺人眉眼间的千变万化。

二、声腔里的百味人生

淮海戏的魂在声腔。老艺人常说唱戏不拉魂，不如在家蹲，那独特的弹舌音仿佛在喉间装了面小鼓。旦角的叶里藏花唱法，字字如珠玉落盘却又暗藏锋芒；老生的脑后音沧桑遒劲，似要穿透百年光阴。琴师手中的柳叶琴忽如急雨打芭蕉，忽似清风拂麦浪，弦音里藏着说不尽的世态炎凉。

《樊梨花点兵》中女将军的大悲调能唱碎铁石心肠，《催租》里老佃农的小滚板道尽人间酸楚。最绝的是丑角的数板，插科打诨间把贪官污吏骂得入木三分。这些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声腔，比任何史书都更鲜活地记录着运河人家的喜怒哀乐。

三、幕起幕落间的文化密码

在淮海地区，戏台就是流动的祠堂。正月十五唱《大书馆》祈文运，谷雨时节演《分裙记》祷丰年。新婚夫妇要看《罗鞋记》学持家之道，古稀老人爱听《四告状》叹世道轮回。戏文里的忠孝节义，在代代传唱中化作百姓心中的道德准绳。

如今水泥戏台取代了草台班子，但老观众仍能从年轻演员的唱腔里辨出师承脉络。当九十岁的琴师颤巍巍地调弦定音，台下总有白首观众跟着轻声哼唱。那些浸润着运河烟雨的声腔，早已化作基因里的文化记忆，在现代化浪潮中守护着最后的乡愁。

暮色中的老茶馆又响起柳叶琴声，新编现代戏《运河人家》正在上演。台上演绎着快递小哥的奋斗故事，台下年轻人举着手机录像。变了的是戏文内容，不变的是那勾魂摄魄的拉魂腔——这穿越时空的文化基因，仍在续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烟火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