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园深处:戏台上的曲与歌究竟如何分说?
梨园深处:戏台上的曲与歌究竟如何分说?
暮色四合,古戏台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。一声清亮悠长的叫头划破夜空,旦角踩着细碎的云步登场,水袖轻扬间,千年前的悲欢离合便在戏台上鲜活起来。人们常说听戏,却鲜少有人细究,台上那些穿透时空的动人旋律,究竟该称作戏歌还是戏曲唱段?
一、千年遗韵里的曲律密码
宋元南戏《张协状元》的戏文中,生旦对唱的山坡羊曲牌至今仍在昆曲中传唱。这些传承有序的曲牌名目,犹如古典音乐的基因图谱,记录着中国戏曲音乐体系化发展的轨迹。明代曲学家王骥德在《曲律》中记载:曲者,乐之支也。一语道破戏曲唱腔与古典音乐的渊源。
在昆曲的水磨调里,每个字都要分头、腹、尾三音,如春蚕吐丝般缠绵不断。京剧西皮二黄的板式变化,暗合着阴阳五行的韵律法则。这些严格遵循宫调规律的唱段,与随性而歌的民间小调有着本质区别,恰如《乐府杂录》所述:曲有本腔,歌无定式。
曲牌体与板腔体的分野,构筑起戏曲音乐的巍峨殿堂。前者如昆曲《牡丹亭》中皂罗袍的婉转,后者如京剧《空城计》里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的铿锵,都在工尺谱的规范中演绎着千变万化的情感。
二、戏台上的歌与曲
梅兰芳在《贵妃醉酒》中吟唱的海岛冰轮初转腾,实为【四平调】的经典唱段。这种将曲牌化入剧情的创作手法,恰如宋人填词度曲,既遵循格律又暗藏新意。老戏迷常说听的是味儿,正是指这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程式化唱腔。
程砚秋创编《锁麟囊》时,在传统【二黄】基础上融入梆子腔元素,新创的春秋亭外风雨暴唱段轰动剧坛。这种守正创新的智慧,让戏曲音乐始终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。正如清人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所言:变则新,不变则腐。
从元杂剧一人主唱到京剧生旦净丑各行当的声腔体系,戏曲唱腔始终在规范中寻求突破。裘盛戎在《铡美案》中将花脸唱腔推向新境,便是最好的例证——既恪守铜锤花脸的雄浑本色,又融入老生唱法的细腻处理。
三、方寸舞台上的天籁之辨
某次票友聚会上,年轻观众赞叹某京剧新秀戏歌唱得真好,老琴师闻言轻拨弦索:咱们这叫【西皮原板】,可不是流行歌。这个趣谈折射出传统艺术在当代的认知困境。戏曲唱腔的文学性、音乐性与程式性,使其与普通歌曲判若云泥。
在《长生殿·惊变》中,唐明皇那段端冕中天的【粉蝶儿】唱段,词曲相生,平仄相协,每个音符都暗合人物心境。这种依字行腔的创作原则,与歌曲创作的自由随性形成鲜明对比。正如清代戏曲家黄图珌所言:曲中有画,腔里传神。
当代新编戏中,《曹操与杨修》创新使用交响乐伴奏,《大唐贵妃》融入歌剧元素,但这些探索始终坚守着戏曲唱腔的本质。就像梅葆玖先生所说:万变不离其宗,宗就是戏曲的魂。
古戏台的灯火渐次暗去,余音绕梁的唱腔却仍在夜色中流淌。当我们再听《霸王别姬》中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的【南梆子】,或品《梁祝》里十八相送的越剧清板,自会懂得这些穿越时空的旋律,不是简单的戏歌,而是用千年文化基因谱写的东方咏叹调。下次走进剧场,不妨细辨那唱腔中的宫商角徵羽,或许能听见历史长河的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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