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袖轻扬处何处是程姐的根?

水袖轻扬处何处是程姐的根?

在鼓乐喧天的戏台后场,程姐对着斑驳的镜子细细勾着眉眼。胭脂扫过眼尾时,她的手指突然顿了顿——镜中那双丹凤眼,分明映着江南水乡的烟雨,却又似带着北地梨园的苍劲。这双眉眼究竟该勾成苏州评弹的婉约,还是秦腔的豪迈?程姐对着镜子苦笑,这个困扰了她二十年的问题,终究还是没个答案。

一、戏台上的四不像

那年在长安大剧院唱《贵妃醉酒》,程姐刚把海岛冰轮初转腾的拖腔送出喉间,台下就传来老票友的嘀咕:这程老板的戏,怎么听着像江南的糯米糍裹了关中的辣子?这话顺着风钻进耳朵,程姐的水袖差点甩错了方向。她知道,自己那口改良版京白总在不经意间漏出吴侬软语的尾音,身段里又总藏着晋剧的铿锵。

梨园行里流传着个笑话,说程姐是四不像:昆曲的嗓子,京剧的做派,豫剧的步法,外加一口分不清南北的官话。有次在天津卫唱《锁麟囊》,她一时兴起在春秋亭那段加了段河北梆子的甩腔,把琴师惊得差点掉了月琴。可说来也怪,这般大杂烩的唱法,票友们偏偏听得如痴如醉。

二、运河边的戏篓子

程姐总说自己是吃运河水长大的。幼时在扬州码头上,她跟着跑船的父亲听遍南北戏班:清晨苏州评弹的琵琶声刚歇,晌午就有山东吕剧的梆子敲响;黄昏时徽班进京的船队泊岸,夜里黄梅戏的竹笛又在月光下悠扬。那些年她在货船上跑来跑去,这个戏班学个云手,那个剧团偷记段唱词,倒把大运河变成了流动的戏台。

十二岁那年,程姐在镇江码头遇见个古怪老头。那老人听了她胡乱拼凑的《牡丹亭》,竟掏出块油纸包着的绿豆糕:丫头,你这嗓子是老天爷赏的八宝饭,南腔北调烩成一锅才够味。后来才知道,这竟是当年红遍江南的戏篓子杨九郎。就这样,程姐跟着这个专收杂牌军的老艺人,开始了真正的学艺生涯。

三、何处青山是故园

去年中秋,程姐在杭州唱《白蛇传》。谢幕时有个白发老者颤巍巍上台,用地道的晋中口音问:姑娘可是平遥程家的后人?程姐心头一震——那是她从未谋面的祖父的乡音。可当她追到后台,老人已消失在蒙蒙细雨中。

如今程姐的戏班走南闯北,每处戏台幕布后都挂着幅手绘的运河图。有人问她籍贯,她就指着图上的水道笑说:我的乡音在流水里,身段在风里,唱腔在南北交汇的浪花里。这话听着玄乎,可当她在台上将昆曲的水磨腔与秦腔的吼派糅作一处时,台下总有人红了眼眶——或许在这流动的盛世里,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个找不着故乡的戏中人。

夜戏散场时,程姐望着运河上星星点点的渔火,忽然想起杨九郎临终的话:真正的角儿,就该是条九曲十八弯的河,走到哪里,哪里就是源头。她紧了紧披肩,转身走进渐起的晨雾里,戏箱上的铜铃叮咚作响,恍如故乡的檐角风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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