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嫂的花鼓戏：藏在乡音里的千年回响

表嫂的花鼓戏：藏在乡音里的千年回响

去年中秋回乡，表嫂在晒谷场上的一段花鼓戏，让我对这门民间艺术有了全新的认识。那天日头西斜，她解下围裙随手卷成水袖，清亮的嗓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，在场的老人孩子不约而同跟着打起拍子。正是这场即兴演出，让我开始追寻花鼓戏在家族记忆中的特殊印记。

一、老槐树下的戏匣子

老宅门前的槐树虬枝盘结，表嫂总爱在树荫下晾晒新收的黄豆。每当竹匾里的豆子沙沙作响，她就会哼起《刘海砍樵》的调子。记得我第一次追问这是什么戏曲时，她笑着用沾满豆荚碎屑的手指戳我额头：小伢子连花鼓调都听不出？

家族相册里藏着一张泛黄剧照：二十出头的表嫂头戴珠花，身着绣满折枝梅的戏服，正在镇上的古戏台表演《补锅》。照片边缘用钢笔写着1987年重阳汇演，那时她刚嫁到我们村，靠着一副好嗓子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花鼓娘子。

三舅爷告诉我，我们这一支族谱记载，光绪年间有位姑奶奶就是戏班当家花旦。每到灾年，戏班走村串寨演出，用戏箱装着乡亲们凑的救命粮。这段往事，让花鼓戏在我们家族有了特殊的分量。

二、戏文里的烟火人间

表嫂最拿手的《打铜锣》，把个怕老婆的乡村小人物演得活灵活现。她总说：好戏要像刚出锅的糍粑，冒着热乎气。戏里林十娘倒追丈夫的桥段，竟与她当年主动请媒人说亲的经历惊人相似。

农闲时节，表嫂会翻出珍藏的手抄戏本。泛黄的毛边纸上，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《讨学钱》《小姑贤》等传统剧目，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。某页夹着片风干的桂花，让人想起戏文中八月桂花香满院的唱词。

去年村里办非遗展演，表嫂带着年轻媳妇们排演新编戏《电商进山》。快递小哥骑着电动三轮车上台的创意，让台下老戏迷们笑得前仰后合。旧曲新唱间，花鼓戏悄然焕发生机。

三、乡音未改戏常在

如今表嫂在短视频平台开了账号，把灶台当戏台，锅铲作惊堂木。一段《打铁》选段意外走红，评论区里天南地北的游子争相用方言留言。有位远嫁东北的湖南妹子说：听到'咿呀'声起，眼泪比点赞先到。

镇中心小学开设了花鼓戏兴趣班，表嫂每周去教孩子们甩水袖。看着城里来的大学生用手机记谱，她感慨：当年师傅口传心授的调子，现在能存进云盘了。更让她欣慰的是，小孙女能用普通话和花鼓腔自由切换唱《放风筝》。

今年清明祭祖，家族新添了件特别供品——刻着传统曲牌名的U盘。表嫂说要把老辈人传下的戏文数字化，就算百年后古戏台塌了，云端还有咱家的戏箱子。祠堂烛火摇曳中，我仿佛听见跨越时空的戏韵正在数字世界里绵延。

晒谷场上的即兴演出仍在继续，只是观众席多了架三脚架。表嫂依然坚持不用伴奏带，她说花鼓戏的魂在人的肉嗓子里。当咿呀——的起腔穿透暮色，我看见的不只是位民间艺人，更是一个古老剧种在当代的真实投影。这婉转的乡音，终将在代际传承中，找到属于自己的永恒舞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