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台班子走出的倔强戏魂——豫北老戏《不怨天不怨地》探秘

草台班子走出的倔强戏魂——豫北老戏《不怨天不怨地》探秘

在豫北乡间戏台的斑驳木板上,总有几个老艺人用沙哑的嗓子吼着:不怨天,不怨地,怨我生在苦寒时。这段悲怆的唱腔像把生锈的犁耙,犁开了中原大地的记忆。这出鲜为人知的《不怨天不怨地》,竟藏着中国戏曲史上一段倔强的民间传奇。

一、乱世里开出的苦菜花

1901年黄河决口的浊浪还未退去,豫北平原上飘来一个草台戏班。班主赵铁头原是少林武僧,还俗后带着十几个孤儿闯荡江湖。他们在商丘破庙里排戏时,恰遇饥民抢粮暴动,官兵追捕中戏班被打散,只剩五六个半大孩子。

这群少年流落到陈州府,白天在茶馆当跑堂,夜里借着月光练功。三弦手栓柱把茶客们讲的抗捐故事编成唱词,花旦小凤把老板娘骂街的泼辣劲儿揉进唱腔。他们用捡来的铜钹、自制的梆子,硬生生凑出了半出《王二姐抗粮》。

宣统三年春旱,戏班在太康县唱社戏时,台下忽然骚动。原来县衙要加征祈雨捐,老农李老倔当众撕了税票。这段真实事件被连夜编成戏文,当黎明梆子声响起时,台上已唱着新编的《不怨天不怨地》。台下乡亲含泪往台上扔铜板,戏班从此有了自己的看家戏。

二、土台子上的生死场

这出戏的魂,全在那些土得掉渣的程式里。武生出场必先踉跄三步,暗喻百姓被苛捐压弯的腰;青衣甩水袖不是缠腕而是抖腕,活脱脱农妇扬场筛麦的架势。最绝的是丑角的滚钉板,演员真要在撒满碎瓷片的台上连翻七个跟头。

1925年豫北大旱,戏班在安阳唱赈灾戏。演到李老倔被衙役鞭打时,台下忽然站起个拄拐老汉,颤巍巍掏出旱烟袋要砸衙役。班主赵铁头急中生智,把鞭打戏改成对天怒吼,从此这段仰天腔成了固定桥段。这种与观众血肉相连的互动,让程式永远带着泥土的温度。

老艺人常说:咱这戏是长在黄泛区的红柳,根扎得越深,枝干越虬劲。1942年闹饥荒,戏班在洛阳城隍庙连演七天大戏,台下观众边看边啃树皮。最后一天散戏时,十七个演员只剩九个还能站着谢幕。

三、戏魂不灭的当代回响

2008年非遗普查时,八十岁的栓柱孙子在旧宅阁楼发现个桐木箱。褪色的戏本上记着二十八代艺人的批注,某页空白处还粘着半片风干的槐花——想必是当年哪个小徒弟夹进去的零嘴。这些带着汗渍、泪痕的唱本,比任何理论都鲜活地记录着民间戏曲的顽强。

年轻演员小王第一次学滚钉板,膝盖被碎瓦片扎得鲜血淋漓。师父却说:你爷当年用的是真钉子,血染的戏袍晾干继续穿。如今他们改用染红的木屑,但那股狠劲丝毫未减。在短视频平台上,这段表演点击量破百万,网友留言: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朋克。

去年重阳节,豫剧名家李树建把这出戏搬上豫剧大舞台。当现代化的声光电映亮老唱词时,台下老戏迷却红了眼眶:词还是那些词,可总觉得少了点土腥味。这种传统与创新的撕扯,恰似戏中李老倔那句唱:新鞋走老路,步步硌心窝。

这个从黄泛区淤泥里长出来的戏种,像极了中原百姓的脾气。它不似昆曲风花雪月,不如京剧富贵堂皇,却有种野草般的生命力。当城市剧场里响起改良版《不怨天不怨地》时,千里外的乡间庙会上,老艺人们依然用开裂的梆子敲着原汁原味的节奏。两种声音在中原大地上交响,奏响着民间戏曲不死不灭的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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