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中人

戏中人

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很。我伸手去够空调遥控器时,手机突然震了震,抖音自动播放的《锁麟囊》片段里,程派青衣的戏腔直往耳朵里钻。正要划走的手指悬在半空,惊觉自己竟能跟着哼出收余恨,免娇嗔的唱词。

记得八岁那年的暑假,外婆家的老式收音机总在放越剧《梁祝》。我蹲在葡萄架下玩泥巴,墙角的牵牛花开得正好,花瓣上还凝着晨露。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蝉声往耳朵里灌,像浸了梅子汁的丝线,酸得人直皱眉。那时的我总想,这些拖得老长的唱腔,哪有动画片里的主题歌好听?

直到去年深秋,我在苏州平江路撞见一场露天昆曲。暮色里,水袖划出的弧线比晚霞还艳。扮杜丽娘的花旦踩着青石板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尾音掠过黛瓦白墙,惊起檐角铜铃叮咚。忽然想起外婆摇着蒲扇教我的云手势——原来那些被时光揉皱的片段,早就在骨血里生了根。

如今周末总往戏曲博物馆跑,看老生髯口里藏着多少朝代烟云。上周遇见位票友老伯,他教我用小嗓唱《牡丹亭》时,枯枝般的手指在膝头敲着拍子。阳光穿过雕花木窗棂,在他藏青布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恍惚间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外婆,也是这样坐在藤椅里,把越剧的韵脚织进我懵懂的童年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,翻出外婆留下的檀木戏匣。黄铜搭扣生了绿锈,掀开时仍散着淡淡沉香味。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戏单,1956年梅兰芳先生在上海的演出场次,票价两角五分。忽然明白,有些东西看似老去,却在岁月里酿成了琥珀,某个不经意的回眸,就照见了前世今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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