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深处有人家:采茶戏里的烟火人间
茶园深处有人家:采茶戏里的烟火人间
暮春三月的赣南山间,晨雾还未散尽,采茶女腰间斜挎的竹篓已装满嫩芽。远处山坳里忽然传来清脆的唢呐声,几个扎红头绳的姑娘放下茶篓,相视一笑——山那头,又开锣唱戏了。这种在茶垄间生长出来的戏曲,用最质朴的乡音讲述着茶农的悲欢,在袅袅茶香中传承了三百余年。
一、泥土里长出的戏文
康熙年间的赣州府志记载:谷雨前后,茶寮间多聚优伶,唱和以为乐。彼时的采茶戏,不过是茶农歇晌时的即兴唱和。背着茶篓的汉子随口哼几句山歌,采茶女用竹笠打着节拍应和,山风裹着茶香穿过竹林,把零散的调子编织成最初的采茶调。
这种草台班的演出充满野趣:竹筛当铜锣,陶罐作皮鼓,茶树枝削成的梆子能敲出清脆的节奏。戏文里唱的尽是茶农的日常,有《姐妹摘茶》里争抢嫩芽的俏皮,有《茶童盘花》中少男少女的羞涩,连骂媒婆的唱段都带着茶梗的涩味。
二、茶汤浸润的戏韵
采茶戏的矮子步堪称绝活。演员屈膝半蹲,模仿茶农采茶时穿梭茶丛的姿态,每一步都踩着采茶时节令的鼓点。这种源于劳作的舞步,把弯腰采茶的辛劳化作了舞台上的灵动,连甩发的动作都带着茶尖露水的晶莹。
戏服上的纹样藏着茶乡密码。旦角围裙绣着茶花缠枝纹,丑角腰带缀着铜钱状的茶籽图案,就连老生手中的折扇,展开来也是幅水墨茶园图。这些服饰不似京昆戏装的华贵,却浸透了茶山日晒雨淋的烟火气。
最妙的是那唱腔里的茶味。老艺人说,唱采茶戏得先喝三道茶:头道茶润嗓,二道茶提神,三道茶入味。旦角的呀嗬嗨尾音要像茶汤般绵长,丑角的插科打诨需如茶梗般干脆,就连悲苦的哭腔,也要带着雨前茶的清苦。
三、茶碗里的岁月流转
上世纪八十年代,遂川县最后一位能唱全本《茶郎回家》的老艺人去世时,带走了三箱手抄戏本。如今这些泛黄的戏本静静躺在县文化馆的樟木箱里,纸页间的茶渍依然清晰可辨。年轻演员对着录像学戏,总说少了那股子山野气。
在铅山县武夷山下,八十二岁的陈阿婆每周仍去茶亭唱戏。她说:采茶戏就像陈年老茶,越泡越有味道。她唱的《卖茶郎》里,那个走街串巷的茶贩子,吆喝声还带着民国年间的茶香。
新一代传承人正在尝试给老戏注入新茶。他们用无人机航拍茶园作舞台背景,把网络用语编进传统戏文,甚至给采茶戏配上了电子乐。这些创新就像往老茶壶里续新水,茶味淡了,但热气还在升腾。
夕阳西下,茶山深处的古戏台又响起锣鼓。台上旦角的水袖拂过虚拟的茶丛,台下观众捧着自家炒的青茶,跟着调子轻轻哼唱。这戏唱了三百多年,茶碗里的月亮圆了又缺,唯有那浸着茶香的唱腔,仍在讲述着茶园里生生不息的故事。当最后一声梆子没入暮色,观众席间飘来新茶的香气,仿佛戏文里的采茶女刚刚走下舞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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