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音机里的水袖舞
收音机里的水袖舞
老式收音机的旋钮总是不太灵敏,调频时总要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。母亲踮着脚在厨房里炒菜,油锅滋啦作响的间隙,一段悠扬的胡琴声忽然穿透油烟飘了出来。
为救李郎离家园,谁料皇榜中状元——母亲的锅铲在铁锅上轻轻打着拍子,围裙下摆随着哼唱微微晃动。那年我七岁,趴在掉了漆的八仙桌上写作业,总嫌这些咿咿呀呀的调子耽误我看动画片。
后来在泛黄的磁带堆里,我认得了那些被母亲摩挲得发亮的名字。《女驸马》里的冯素珍披着大红袍跨马游街时,母亲正踩着缝纫机给我改校服;《天仙配》七仙女织就的云锦,常常化作母亲熬夜纳的千层底布鞋。那些藏在磁带壳里的女性,似乎都在用婉转的唱腔诉说着相似的命运——寒窑苦守十八载的王宝钏,化作蝴蝶也要相随的祝英台,还有水漫金山也不低头的白素贞。
梅雨时节晾不干的衣裳在屋里滴答,母亲总把收音机音量调大些。她说黄梅戏的锣鼓点能驱散潮气,我却看见她揉着酸痛的肩膀发呆。某年除夕贴窗花,红纸屑落进装着《打猪草》的磁带槽,母亲突然说起她十四岁那年,也是这样踩着薄雪上山拾柴。
去年整理老宅,那台红灯牌收音机还在五斗橱上落灰。按下播放键的瞬间,黄梅调混着电流声淌出来,恍惚看见母亲站在1989年的阳光里,蓝布衫的袖口挽着,正把晾衣绳上的被单抖开一片白云。那些她反复听过的戏文,原是裹着烟火气的生命注脚,是平凡岁月里长出的柔韧筋骨。
如今我在异乡的晨雾中散步,耳机里放着数字修复版的《梁祝》。越剧演员甩出的水袖划破晨曦,忽然懂得了母亲为何总在晾衣绳前驻足——原来每一段婉转的拖腔里,都藏着她们那代人未说出口的万水千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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