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腔儿:那一声吼,是爹的魂儿在唱

老腔儿:那一声吼,是爹的魂儿在唱

暮色漫过豫北平原的麦田,村头老槐树下总聚着一群老汉。王铁栓老汉突然把旱烟袋往鞋底上一磕,扯开嗓子吼出一段梆子戏,声音劈开暮色,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。这声吼里,藏着中原大地上最动人的密码——那些被庄稼汉们口口相传的老腔儿,正是爹留给我们的传家宝。

一、犁沟里的戏台

豫北人管父辈传下来的戏曲叫老腔儿,这称呼里透着泥土的腥气。农闲时节,老把式们蹲在麦秸垛下,用开裂的指节敲打犁铧当锣鼓,把梆子戏的调门儿揉进北风里。我爹说,早年逃荒要饭的都带着梆子板,走到哪唱到哪,一板一眼都是活命的营生。

老辈人唱戏不用戏本,全凭口传心授。春耕时扶着犁耙哼《大登殿》,秋收后踩着豆秸唱《穆桂英挂帅》,戏文里的忠孝节义,就这么随着麦浪在黄土地里翻滚了百年。我七岁那年,爹在打麦场上教我第一段戏: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——尾音要拖得像扬场的麦粒,在风里打着旋儿。

这些土得掉渣的唱腔,藏着庄稼人的大智慧。梆子戏里的包公审案,总让贪官跪在铡刀前唱悔不该,这哪是戏词?分明是爹在教儿孙做人要直。

二、骨血里的梆子声

十五岁进城念书,我在KTV里唱流行歌总跑调。可只要吼起梆子戏,那声气就像黄河水在血管里奔涌。原来爹教我的不只是戏文,更是中原人骨子里的气脉。那年除夕,我在城里打工回不去,对着手机给爹唱《南阳关》,听见那头传来烟袋锅敲炕沿的梆子点。

邻村张大爷临终前,非要儿孙扶他到打麦场。老人颤巍巍指着麦垛:当年你爷在这教我《打金枝》,今天该我教你们了。沙哑的戏腔混着北风,把夕阳染成了老戏台的红幕布。

去年县剧团来招人,主考官听我唱完《对花枪》,说这是正宗的老怀调。我这才知道,爹传给我的不只是调门,更是八百年前金元杂剧留在中原的活化石。

三、麦田里的新苗

如今村里年轻人玩直播,有后生把梆子戏配上电子乐。起初老辈人骂这是糟蹋祖宗东西,可当看见孙子辈跟着手机学《寇准背靴》,又偷偷抹眼泪。王家老三在快手唱《三哭殿》,一夜间涨粉十万,评论区里天南海北的游子都说:这声儿,像我爹。

镇上中学开了戏曲课,城里来的老师教孩子们认工尺谱。可孩子们说,还是爷爷用烟袋杆敲着板凳教的调子最带劲。去年重阳节,二十个娃娃在村口唱《花木兰》,老少爷们跟着打拍子,震得老槐树直掉叶子。

前些天陪爹上坟,老爷子突然对着麦田开嗓:刘大哥讲话理太偏——五百亩麦苗随风起伏,像是十万旌旗在摇。这土地里长出来的戏,终究要回到土地里去。

暮色里,老槐树下的梆子声又响了。这声儿穿过麦浪,翻过山岗,把八百年的悲欢离合都酿成了老酒。哪天您路过豫北,听见风里夹着铁器相撞般的唱腔,别诧异——那是中原的爹们,正把魂儿种在儿孙的血脉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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