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台子上的梆子声：河南乡野戏班里的江湖

土台子上的梆子声：河南乡野戏班里的江湖

农历三月十八，豫东平原的赵家庙会正热闹。六旬的孙金凤在临时搭起的戏台后头搓着手，老茧蹭着老茧沙沙作响。她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乡亲，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大雪天——十二岁的她跟着戏班在麦场唱《穆桂英挂帅》，冻得梆子都拿不稳，台下裹着棉袄的老少爷们却拍红了巴掌。

**一、幕布后的江湖**

孙金凤的戏箱里藏着半盒金嗓子喉宝，三副褪色的水袖，还有张泛黄的戏折子。这折子上记着豫东七十二个乡镇的庙会日期，红笔圈着二月二龙抬头要唱《对花枪》，蓝笔写着九月九重阳节必演《朝阳沟》。乡间戏班的生存法则就藏在这些颜色里，哪个村爱听悲情戏，哪个镇好热闹武打，班主心里都得门儿清。

去年秋收后，他们在周口搭台时遇着连阴雨。塑料布搭的戏棚漏得跟筛子似的，武生翻跟头时溅起的水花比动作还漂亮。台下穿胶鞋的庄稼汉却看得起劲，不知谁喊了句这才是真功夫，惹得满场哄笑。那天的戏份钱，班主多给了每人二十块。

**二、弦子拉响人间戏**

后台总弥漫着煤油味——那是老琴师李长河用煤油擦二胡松香留下的。他眯着眼调弦的样子，像在跟琴筒里的蟒皮说悄悄话。去年县剧团来挖人，开价月薪五千，老头摆摆手：我这把弦子认生，离了土台子准跑调。

戏班最年轻的旦角小燕才十九岁，能唱全本《白蛇传》。有次在商水唱哭坟，她眼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，台下嗑瓜子的大娘突然嚎啕大哭——原来那天正是她老伴的周年。散场后大娘硬塞给小燕一篮柴鸡蛋，说比县剧团的假哭真多了。

**三、梆子声里的生计**

庙会旺季，戏班要连轴转七个乡镇。孙金凤的丈夫开三轮车驮戏箱，车斗里码着刀枪把子，红缨枪的穗子随风乱颤。有次遇着查超载，交警看见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戏服头面，摆摆手放行了：我娘最爱听你们唱的《程婴救孤》。

最挣钱的要数白事戏。主家点《大祭桩》要加三百，唱《秦雪梅吊孝》得添五百。去年冬天在太康县，戏班连唱三天大戏，主家最后结账时多给了一筐粉条。孙金凤说这叫戏饭，比钞票金贵——能暖胃，更能暖心。

晨雾中的梆子声又在豫东平原荡开。孙金凤描完眉，把麦克风往腰后一别——乡下戏台不用耳麦，说这样唱出来的声才带着地气。铜器班敲响开场锣，她踩着碎步飘到台前，甩出水袖的刹那，台下爆出熟悉的叫好声。这声音，她听了四十年，仍像头回登台时那般让人心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