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鳖一撅尾戏迷就咧嘴——河南戏里的千年龟趣

老鳖一撅尾戏迷就咧嘴——河南戏里的千年龟趣

开封大相国寺的晨钟刚敲过三响，城隍庙前的戏台子就支棱起来了。几个裹着靛蓝粗布的老汉蹲在台前，吧嗒着旱烟袋闲谝：今儿个朱家班唱《老鳖治水》，听说新置办了金丝龟壳，能翻二十四连环筋斗。话音未落，锣鼓点子已如急雨般泼洒开来，但见台帘一挑，身背鎏金龟甲的丑角腾空跃出，一个倒卷珠帘稳稳落在台心，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
一、龟戏源流考

洛阳邙山出土的西汉百戏陶俑中，赫然可见龟形俑人执桴击鼓。这尊灰陶俑龟甲纹路清晰，前肢作击鼓状，后肢半蹲蓄势，正是《周礼》记载八佾舞于庭中执掌节奏的龟人形象。唐代敦煌莫高窟壁画《张议潮出行图》里，驼队前引路的龟形伶人手持笏板，与当代豫剧《审诰命》中龟丞相的扮相如出一辙。

豫东老艺人张金斗的戏箱里，至今珍藏着一套光绪年间的龟形髯口。这挂用犀牛尾毛编织的龟须，能随唱腔起伏变幻七种形态：怒时根根倒竖如松针，悲时丝丝垂落似柳条。老张头说这是当年龟戏圣手李二黑传下的绝活，唱到老龟渡劫那场，须稍一抖便能让台下哭倒一片。

二、龟形百态功

龟戏的独门功夫首推缩骨功。商丘龟戏传人周四姐在《龟母训子》中，能将七尺身躯蜷入直径二尺的龟壳道具，偏又探出脑袋唱足半个时辰不露破绽。这手绝活要自幼练习龟息法，每日卯时对瓮吐纳，硬功练得肋骨能如龟甲般开合。

龟步更是讲究。须得前脚掌外翻如桨，后脚跟内扣似舵，走起圆场步要像老龟划水般既稳且飘。杞县老艺人王铁头年轻时能头顶三碗水走龟步，碗中清水纹丝不动，如今这手顶水龟行的功夫成了非遗绝活。

三、龟戏活化石

2019年豫剧《龙宫借宝》进京展演，当龟丞相念出俺本是黄河千年老王八时，全场爆笑如雷。这看似粗俗的乡野戏词，实则暗藏玄机：王八谐音旺发，暗合河洛地区龟镇水患的古老信仰。编剧赵保坤翻烂了七本方志，才从道光年间《汜水县志》里挖出这句老戏文。

禹州神垕古镇的龟戏社火堪称活化石。正月十六龟灯会，壮汉们顶着纸扎龟灯穿街走巷，龟头能喷火吐烟，龟尾可撒糖散福。这传承六百年的民俗，与元杂剧《看钱奴》中龟灯引路的描写严丝合缝。

幕落时分，朱家班的老龟精正唱到忍字心头一把刀，忽听得台下一片抽泣。七旬老票友抹着泪说：这哪是唱龟，分明在唱咱河南人的命。千年龟戏如黄河浪里沉浮的龟甲，载着中原百姓的苦乐悲欢，在梆子声声中，把生活的咸涩酿成了艺术的老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