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园暮色浓：戏曲中的黄昏咏叹

梨园暮色浓：戏曲中的黄昏咏叹

夏末的黄昏，京城老戏楼檐角的风铃在暮色中轻响。几位老票友围坐在八仙桌旁，茶盏里飘着茉莉香，话题突然转到戏曲里的夕阳场景。有人说起《白帝城》里刘备临终托孤的暮色苍茫，有人提起《长生殿》里唐明皇对月伤怀的凄凉晚照。这些在戏曲舞台上流转了数百年的暮色光影，恰似一幅流动的黄昏画卷，勾勒着中国人对暮年、对时光的独特感悟。

一、皮黄声里的血色残阳

京韵大鼓《白帝城》开场锣鼓骤歇，刘备颤巍巍立于白帝城头，西天残阳如血。这位戎马半生的枭雄，此刻却似风中残烛。马连良先生在托孤一折中，将白须轻颤的细节处理得令人心碎，当唱到孤好比夕阳坠落西山口时，苍凉的西皮二黄与天边暮色融为一体。观众仿佛看见永安宫檐角的落日余晖，正随着刘备的生命一起缓缓沉入江面。

昆曲《长生殿》埋玉一折，杨贵妃自缢马嵬坡的时辰特意安排在黄昏。笛声呜咽中，唐明皇望着玉殒香消的爱妃，那句回看血泪相和流的唱词，恰与天边残霞相映成趣。乾隆年间苏州老郎庙的演出本记载，此处舞台要用六盏红纱灯营造血色黄昏，将帝妃诀别的凄美推向极致。

二、水磨腔中的暮色温柔

绍兴柯桥的乌篷船划过黄昏水面，远处传来越剧《陆游与唐琬》的唱段。沈园重逢时，舞台背景绘着水墨氤氲的江南暮色，唐琬那句人成各，今非昨的唱词，伴着渐暗的天光愈发凄婉。1954年袁雪芬在上海首演此剧时，特意要求灯光师在红酥手唱段将灯光调成暖橙色，模拟夕阳透过窗棂的效果，这个设计沿用至今。

评剧《杨三姐告状》结尾处，沉冤得雪的杨三姐站在滦河岸边，望着落日余晖中的粼粼波光。新凤霞在塑造这个角色时，借鉴了皮影戏中剪影效果的处理方式，让杨三姐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，象征着旧时代女性维权之路的艰难曲折。这种以暮色收束全剧的手法，在地方戏中堪称典范。

三、梆子声中的黄昏隐喻

粤剧《帝女花》结尾处，长平公主与周世显在含樟树下饮砒霜殉情，正是红日西沉时刻。任剑辉、白雪仙的经典版本中，两人相拥时舞台后方缓缓升起一轮巨大的铜制夕阳道具，这个源自广彩瓷器的设计创意，将忠贞爱情升华成永恒的艺术符号。2018年香港文化中心复排此剧时，仍沿用了这个具有六十多年历史的舞美传统。

秦腔《周仁回府》哭墓一折，周仁在黄昏时分跪在妻子坟前。演员的滚白唱法如暮鸦哀鸣，配合着喷火特技模拟的残阳如血，将西北汉子的悲怆表现得淋漓尽致。老辈艺人说这段戏要在太阳落山时开演才够味，如今剧场虽用灯光代替自然天光，但那种浸透黄土的苍凉依旧震撼人心。

暮色渐浓，戏楼里的灯光次第亮起。这些在戏曲长河中闪烁的黄昏意象，何尝不是中国人对生命轮回的诗意诠释？当锣鼓声歇，胡琴止音，那些定格在舞台上的夕阳剪影，仍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人世沧桑。下次您走进剧场，不妨细品戏里的暮色时分，或许能触摸到传统文化中最深邃的生命感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