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张协状元》：中国戏曲史上第一部成型剧本之谜

《张协状元》：中国戏曲史上第一部成型剧本之谜

在浙江温州永嘉的一座古戏台前，老艺人们至今仍用独特的鹘伶声嗽唱腔演绎着八百年前的传奇。这里保存着中国戏曲史上最珍贵的活化石——南戏《张协状元》。这部诞生于南宋时期的剧作，以其完整的剧本结构和成熟的戏剧形态，在1992年震惊了访华的英国戏剧大师彼得·布鲁克。当他看到温州南戏传习所呈现的原始演出形态时，不禁感叹：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戏剧史。

一、戏曲萌芽的千年孕育

中国戏曲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的巫觋祭祀，《楚辞·九歌》中已见角色扮演的雏形。汉代角抵戏《东海黄公》首次出现了固定情节，唐代参军戏发展出两个角色对白的表演形式。北宋勾栏瓦舍中的杂剧虽已形成艳段、正杂剧、杂扮的三段式结构，但始终停留在滑稽短剧的阶段。

北宋灭亡后，南渡的文人雅士与南方民间艺人相遇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。他们共同推动了说唱艺术的革新，将诸宫调、唱赚等音乐形式与民间故事相结合。这种融合在温州地区尤为突出，当地盛行的里巷歌谣与北方传来的曲牌音乐碰撞出新的艺术火花。

南宋商品经济繁荣的温州城，商贾云集的码头文化催生了职业化的书会组织。这些由下层文人和艺人组成的创作团体，开始系统性地将话本小说改编为长篇剧本。永嘉书会才人创作的《张协状元》，正是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破土而出。

二、永嘉书会的惊世之作

《张协状元》完整保存于明代《永乐大典》，全剧长达53出，讲述了寒门书生张协高中状元后负心弃妻，最终破镜重圆的故事。剧中首次确立了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、外、贴七种行当，每个角色都有专属的唱腔和表演程式。

剧作结构呈现典型的双线叙事：既有张协赴京赶考的主线，又有贫女在家乡的支线。这种叙事手法打破了此前戏剧的单一视角，在第二十出庙遇中，两条线索通过土地公婆的穿针引线自然交汇，显示出高超的编剧技巧。

剧中保留了大量宋元俗语和温州方言，如吃茶指订婚、交加是争吵之意。这些鲜活的语言化石，让现代观众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市井气息。丑角时而跳出角色与观众互动，插科打诨中暗藏讽刺，这种间离效果比布莱希特的理论早了七百年。

三、活态传承的艺术密码

2000年，中国艺术研究院专家在温州苍南县发现了民间戏班仍在演出《张协状元》的折子戏。老艺人周云沾的唱腔中保留着宋代鹘伶声嗽的发音方式，这种独特的喉腔共鸣技法，被音乐学家认为是唐宋古乐的活化石。

在永嘉岩头镇，每年元宵节仍有扮状元的民俗活动。村民抬着张协的木雕巡游，沿途表演贫女逐夫的片段。这种仪式性演出完整保留了宋元时期的路头戏形式，演员即兴发挥的科诨往往能引发满场喝彩。

2012年，《张协状元》全本复原工程启动。学者们结合明代《南词叙录》与清代《九宫大成谱》，成功恢复了五更转山坡羊等28支古曲牌。当失传七百年的合笙伴奏重新响起时，在场的老艺人们热泪盈眶——他们终于找回了祖辈口传心授的韵律。

从勾栏瓦舍到现代剧场，《张协状元》穿越八百年的时空，见证了中国戏曲从萌芽到成熟的全过程。这部写在泛黄宣纸上的剧本，不仅记录着宋代市井生活的生动图景，更蕴含着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密码。当水袖再次舞动在永嘉的古戏台上，我们仿佛看见中国戏曲最初的样貌——那是一个民族用歌舞讲故事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