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出戏九声叹:那些困在归途上的戏曲人生
十出戏九声叹:那些困在归途上的戏曲人生
台前的水袖甩得再漂亮,也甩不去背后的乡愁。戏台上那些回不了家的角色,总是在唱词里把归途唱成天涯。六百年前的《琵琶记》里,赵五娘背着琵琶寻夫,唱尽春去秋来老将至的哀怨;三百年前的《长生殿》中,杨贵妃在马嵬坡前香消玉殒,终成此恨绵绵无绝期。这些被命运放逐的灵魂,在方寸戏台上演绎着永恒的漂泊。
一、戏台上的天涯倦客
元杂剧《汉宫秋》里的王昭君,怀抱琵琶出塞时唱的那句一去紫台连朔漠,道尽了所有被迫远行的苍凉。她不是不想回头,而是身后的长安城早已在风沙中模糊成画。戏台上的昭君每走一步,珠钗上的流苏都在颤抖,仿佛连头饰都在替她哭泣。
《白蛇传》里的白素贞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。西湖断桥初遇许仙时,她不过是贪恋人间的烟火气。可当法海的金钵罩下,她才惊觉自己修炼千年的道行,终究敌不过一句非我族类。雷峰塔下的二十年囚禁,塔影斜斜地压在她青色的裙裾上,把个家字压得粉碎。
昆曲《桃花扇》中的李香君,在媚香楼上抛洒桃花血扇时,南京城正被清军攻破。那把染血的扇子在空中转了三转,像极了乱世飘零的人生轨迹。她最终遁入空门,可木鱼声声里敲打的,何尝不是对故园的叩问?
二、回不去的三重门
紫禁城的朱红大门对杜丽娘而言,是永远跨不过的生死线。《牡丹亭》里的太守千金,为情而死又因情复生,可当她重返人间时,父亲杜宝却视她为妖孽。那道漆金门槛,生生将父女隔成阴阳两界。
徽班进京带来的《四郎探母》,让杨四郎在辽宋之间进退维谷。十五年的异族驸马生涯,金沙滩的血战记忆像根刺扎在喉头。当他终于盗得令箭夜奔宋营,老母亲佘太君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寒光——这迟来的团聚,早已被岁月腌渍得变了味道。
越剧《红楼梦》的结尾,宝玉披着猩红斗篷消失在白茫茫雪地里。荣国府的重重门扉次第关闭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那个曾经富贵不知乐业的公子哥,此刻连回头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——大观园里的海棠,早在他离家的那夜就谢尽了。
三、归途尽处是人间
当代剧场里的《青衣》,让退休的京剧演员筱燕秋在商场玻璃幕墙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倒影。那些水袖翻飞的岁月,像被揉碎的戏票散落在记忆里。她教孩子们唱海岛冰轮初转腾时,突然发现月宫里嫦娥的寂寞,原来就是戏中人的宿命。
在横店影视城的古装剧片场,群演们裹着廉价戏服等戏时,总爱哼两句家乡小调。他们扮演着王侯将相、才子佳人,收工后却要挤在八人间的出租屋里。有个河南小伙说,每次拍完衣锦还乡的戏码,卸妆时总忍不住对着镜子发愣。
长安大戏院的后台,老琴师张师傅的京胡已经拉了四十年。他记得每个角儿上场前整理衣冠的样子,那些镶着水钻的戏帽,在镜前总要扶正三次。如今徒弟们都改行做直播了,只剩他还在给《夜奔》的林冲伴奏,胡琴声里带着朔风穿堂的呜咽。
戏台上的归途,终究是演给台下人看的镜子。当我们为杨四郎落泪,为杜丽娘伤怀时,或许也在祭奠自己生命里那些未竟的归程。那些回不了家的戏曲角色,像一串永不熄灭的灯笼,照见每个时代漂泊者的脸庞。下次戏幕拉开时,不妨细看那些转身离去的背影——那水袖里藏着的,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倒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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