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州滩簧里的大娘舅:一出市井喜剧里的百态人生

常州滩簧里的大娘舅:一出市井喜剧里的百态人生

城隍庙前三脚戏,大娘舅来讨铜钱。这句流传于常州坊间的俗语,道出了一出百年老戏在百姓心中的分量。在常州滩簧的戏码单上,《大娘舅》三个字总被班主用朱砂笔特意圈出,每逢庙会节庆,这出市井喜剧总能引得茶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。

一、茶馆里的市井百态

常州青果巷的老茶客们至今记得,民国初年的德泰茶馆里,红木八仙桌围坐着穿长衫的账房先生与短打的码头挑夫。跑堂拎着铜壶穿梭其间,忽然一阵檀板响,布帘后转出个戴瓜皮帽的丑角,这便是《大娘舅》开场的信号。台上方桌两把椅子,扮作市井小民的演员还未开口,台下已响起会心的哄笑。

这出戏的妙处在于其鲜活的生活气息。主角王二是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,某日得知多年未见的富商舅父要来探亲,便与妻子合计假扮富户。他们借来绸缎被面挂作门帘,拿腌菜坛子充当古董,连门口拴着的瘦狗都要临时喂把白饭装点门面。这些细节取材于西瀛里市集的真实见闻,让台下挑夫指着台上笑骂:这不就是隔壁张老三嘛!

演员的表演更显功力。饰演王二的丑角要同时表现市侩与慌张,一个踉跄步接鹞子翻身,既要滑稽又不能流于低俗。老观众常说:看十遍《大娘舅》,每次都能咂摸出新味道。这种常演常新的魅力,源自戏中暗藏的世情冷暖。

二、幕布后的百年流转

光绪年间的戏班账簿显示,《大娘舅》最早可追溯至同治年间。当时常州府衙门的师爷在日记里记载:三月初九,观草台班演《舅甥记》,虽俚俗不文,然市井之态毕现。这舅甥记正是《大娘舅》的前身,经过三代艺人的打磨,唱词愈发精炼,笑料愈发自然。

在宣统元年的手抄本中,王二妻子有这样一段唱:紫铜锅子乌灶膛,白米粥里照月亮。今日要充富家样,急得我三魂出了窍。这些俚语俗话经过艺人加工,既押韵又传神。老艺人周阿炳回忆,他师傅传戏时特别强调三真:真性情、真动作、真反应,哪怕扮丑角也要有血有肉。

1956年戏曲改革时,这出戏险些被贴上低俗标签。幸亏老观众联名请愿,文化馆干部在民间走访时发现,这戏竟能让文盲老妪把整本唱词背得滚瓜烂熟,方才保留下这份草根艺术的活化石。

三、笑声中的世相人心

看似荒诞的剧情暗含深刻讽喻。当王二把夜壶说成钧窑瓷瓶时,台下笑声里带着苦涩。民国二十年常州商会的账本显示,当年有27户商家因装阔充场面而破产,这出戏俨然成了市井版的《儒林外史》。

老观众最爱舅父识破那场戏:假古董摔碎时清脆的瓦片声,让满场笑声陡然安静。王二跪地哭诉生计艰难,舅父长叹人活脸面树活皮的唱段,道破了小市民的生存困境。这种悲喜交融的处理,正是常州滩簧的精妙所在。

在文亨桥头的露天戏台,九十岁的老票友还能哼唱王二的数板:竹椅子吱嘎响,空米缸叮当晃。脸上笑心里慌,穷亲戚最难当。这些唱词如今被收录进《常州民间文学集成》,成为解读江南市井文化的密码。

当最后一幕舅父留下钱袋悄然离去时,戏台两侧莫欺少年穷的楹联在汽灯下格外醒目。这出延续百年的市井喜剧,恰似运河水般流淌着常州人的生存智慧:在笑声中自省,于荒诞里见真章。如今青果巷的评弹馆里,年轻演员仍在传唱着这出老戏,只是台下手机屏幕的微光中,不知还有几人能读懂那布袋戏偶般的世态炎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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