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州的戏台子会说话
常州的戏台子会说话
江南的雨丝缠着青石板,常州老城厢的巷子里,总飘着若有似无的吴侬软语。拐过白墙黑瓦的转角,突然撞见一处露天戏台,台前竹椅排排坐,茶香混着油彩味在空气里发酵——这是常州人刻在骨子里的戏曲记忆。这座被京杭运河浸润的古城,戏台上流转的不仅是唱念做打,更是一方水土的密码本。
一、运河帆影里的水磨腔
常州大运河畔的篦箕巷,青石台阶被船工的草鞋磨得发亮。明清时期,这里每天停泊着上千艘漕船,操着各地方言的船工把天南地北的曲调撒在运河里。昆曲的水磨腔在此落地生根,竟生出几分水乡的婉转。茶馆老板陈三爷记得,他太爷爷那辈的戏班子,能把《牡丹亭》的良辰美景唱出运河水的粼粼波光。
光绪年间的《武进县志》记载,常州府每月逢三、六、九必有曲会,文人雅士在退园、近园等私家园林里拍曲。这些园林戏台三面临水,笛声贴着水面能传三里远。某年中秋,曲友们在近园排演《玉簪记》,临水的回廊里突然游来一对白鹅,竟跟着笛声引颈长鸣,一时传为佳话。
二、老城厢的烟火戏韵
马山埠的露天戏台至今立着光绪年间的石柱,柱上刻着笙歌散后酒微醒。上世纪三十年代,这里的草台班最是热闹。卖梨膏糖的王阿婆回忆,她小时候总趴在台沿看戏,武生翻跟头时,头冠上的绒球能扫到前排观众的脸。有次演《珍珠塔》,扮陈翠娥的旦角真把一包点心扔下台,被抢到的小孩半个月舍不得吃。
常州道情老艺人周炳生,至今保持着用当地方言说唱的习惯。他的三弦琴盒里压着泛黄的唱本,某页边角写着壬午年冬,西瀛里茶馆改词三处。这种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,让常州戏曲始终带着市井的烟火气。就像双桂坊的麻糕要现烤现吃,这里的戏也要在街巷里现演现活。
三、幕布后的文化基因
二十世纪五十年代,锡剧《双推磨》进京演出引发轰动。鲜有人知的是,剧中苏小娥的艺术原型,正是来自常州前黄镇的磨坊女工。编剧在采风时发现,当地妇女推磨时哼的小调里,藏着古老的劳动号子旋律。这种泥土里长出来的曲调,比任何学院派的作曲都更动人。
在常州方言里,看戏叫作听戏,一字之差道破天机。本地戏迷评判演员优劣,不看扮相身段,专听嘴里有没有糯米团子。这种独特的审美标准,源于常州人把戏曲当作流动的方言词典。青年演员李婉芸为了练好《红楼梦》选段,特意搬到青果巷住了半年,她说要听懂老常州人吵架的韵律,才能唱出真正的常州味。
夜幕降临时,东坡公园的戏迷票友又聚在一起。二胡声起,几位银发老人对着运河水开腔,惊起芦苇丛中的夜鹭。这些散落在城市褶皱里的戏曲碎片,像运河里沉浮的瓷片,经年累月地打磨着城市的文化胎记。当年轻人在吾悦广场听着流行音乐时,老城区的某个窗棂后,总飘着若有若无的水磨腔,固执地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声纹密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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