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曲里的苦,为何总让人听出瘾来?
戏曲里的苦,为何总让人听出瘾来?
老戏迷常说:不苦不成戏。梆子一响,水袖一甩,台上人未开口,台下人已攥紧了手帕。这戏园子里的苦,不似现实生活里的酸楚,倒像陈年的老酒,越咂摸越有滋味。那些在寻常日子里说不出的憋屈,道不明的委屈,竟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,找到了妥帖的安放处。
一、苦情戏里的真性情
秦腔老艺人总说唱苦戏要唱出黄土味。陕西渭河边上的《周仁回府》,一开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周仁我未曾开言泪先淌。这出戏里的苦不是愁云惨雾,而是黄土高原上烈日晒出的裂痕,是关中汉子把肝胆都掏出来的血性。当周仁在法场替主赴死时,那声忠义二字天地长的吼唱,把人心里的憋闷全吼成了气贯长虹的悲壮。
昆曲里的苦又是另一番光景。杜丽娘游园惊梦时唱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,把少女怀春的幽怨化作绕梁三日的婉转。水磨腔里藏着江南的烟雨,连伤心都是湿漉漉的。这般哀而不伤的苦,倒成了文人墨客笔尖上的雅趣。
程派青衣的苦最是蚀骨销魂。《锁麟囊》里薛湘灵从云端跌落尘埃,一句世上何尝尽富豪的叹唱,把世态炎凉唱成了千回百转。程砚秋先生独创的脑后音,像冬日檐下的冰棱,清冷中透着锐利,把女子骨子里的刚烈唱得入木三分。
二、苦腔调中的大文章
梆子戏里的苦音不是做出来的。秦腔老生唱到悲切处,声带像被砂纸磨过,带着血丝的沙哑能穿透三里地。这种苦是八百里秦川的风沙磨出来的,是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憋出来的。河南梆子《大祭桩》里黄桂英哭夫,那声我的夫啊能让人脊梁骨发凉,仿佛看见黄河水打着旋儿往心里灌。
京剧的哭腔讲究悲而不嚎。梅派《生死恨》里韩玉娘夜织时唱的抛血泪,用的是云遮月的唱法,哀怨都藏在气声里。这种欲语还休的苦,倒比嚎啕大哭更揪人心。当年梅兰芳在上海唱这出戏,台下坐着的洋人都跟着抹眼泪,可见这苦情戏里的讲究,早跨过了语言的藩篱。
川剧的苦更有麻辣味。《乔子口》里王春艾数桩时,帮腔突然拔高八度,像朝天椒直冲脑门,辣得人眼泪直流。这种苦里带着川人特有的泼辣,把悲情唱成了对命运的叫板。戏台上喷火变脸的绝活,倒成了宣泄苦闷的利器。
三、苦中作乐的人生戏
旧时戏班有句话:唱戏的是疯子,看戏的是傻子。绍兴戏班演《祥林嫂》,台下老太太边看边骂作孽啊,散场后却要连看三天。这戏园子成了情绪的泄洪口,台上人替台下人把苦水倒尽了,观众反倒能轻省些过日子。
豫剧《程婴救孤》演了七百年,观众明知结局还要来看。当程婴颤抖着唱出十六年三个字时,剧场里此起彼伏的抽泣声,何尝不是对忠义的集体朝圣。这种苦情戏的魔力,在于把个人的委屈升华为群体的共鸣。
如今短视频里,年轻人把黄梅戏《女驸马》的悲情唱段配上电子乐,竟碰撞出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。老戏骨们常说戏要带三分生,这新世代的生法,倒让传统苦情戏在钢筋森林里长出了新芽。
幕落时分,戏台下的观众擦干眼泪,整了整衣裳往外走。方才戏里的苦,像服了剂对症的良药,把心头的郁结化开了。这或许就是老祖宗的智慧——把生活的黄连熬成艺术的蜜,让苦不再是苦,倒成了照见人心的镜子。下次再进戏园子,记得带块素净手绢,这戏曲里的苦,值得细细地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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