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下听川腔:记忆里的那一折戏
老槐树下听川腔:记忆里的那一折戏
夏夜的老槐树总在摇晃,蝉鸣声里混着咿咿呀呀的唱腔。七岁那年,我总爱扒着茶馆的木栅栏,看戏台子上的花旦甩着水袖转圈,青衣的步摇在煤油灯下闪成一片碎星子。那时还不懂戏文,只觉得那些人在台上来回走动,像极了我家院墙上投下的斑驳树影。
一、巷口的戏台子
成都支矶石街的茶馆每到立夏就搭起竹棚戏台,竹篾编的顶棚漏下点点阳光,正照在敲梆子的琴师头顶。开场的锣鼓总要敲三遍,第一遍催街坊摆好竹椅,第二遍唤茶倌续上盖碗茶,第三遍响时,穿蓝布衫的老先生才慢悠悠踱到台前。他手里那把川胡比我的个子还高,马尾弓一抖,《秋江》里陈妙常追赶潘必正的唱段便顺着锦江水淌了整条街。
最记得那个唱《白蛇传》的刀马旦,绿绸衣上绣着金线牡丹。她踩着三寸厚的戏靴在台上翻跟头,白素贞与法海斗法的情节演到激烈处,台下嗑瓜子的婆婆突然站起来叫好,手里的蒲扇把茶碗都打翻了。
二、藏在乡音里的密码
十五岁离家求学,在火车上听见后座大爷哼《巴山秀才》的唱段,喉头突然哽住。那些曾觉得土气的帮腔,混着蜀地特有的椒盐普通话,竟比任何流行歌曲都揪心。这才明白,戏文里月儿弯弯照九州的拖腔,藏着岷江边洗衣妇人捶打岁月的节奏。
去年在宽窄巷子偶遇川剧围鼓,打金钱板的艺人即兴编了段防疫宣传戏。他用地道的成都话唱着戴口罩、勤洗手,末了甩个花腔,围观人群哄笑着掏出手机扫码打赏。老艺术在新时代的街头,依然鲜活如初。
三、流动的戏曲地图
江南水乡的评弹像细雨,吴侬软语里藏着《珍珠塔》的玲珑心思;黄土高坡的秦腔似惊雷,一声叫板震得窑洞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。在泉州看过提线木偶演《火焰山》,傀儡师的手指翻飞间,孙悟空的翎子能扫到观众席第一排。这些扎根泥土的声腔,都是中国人递给故乡的名帖。
如今老茶馆改成了咖啡馆,但每逢节庆,社区广场总会响起熟悉的川剧锣鼓。年轻父母抱着孩子来看变脸绝活,当喷火的特效照亮夜空,孩子们眼里的光,和我当年扒在茶馆栅栏外时一模一样。
槐花又落满青石板的时候,我带着女儿回老宅。巷口茶馆的竹棚戏台早换了LED屏幕,但琴师调试川胡的调门依旧。当《别洞观景》的帮腔响起,三岁的小丫头突然跟着拍手,那一刻我确信,流淌在血脉里的乡音从未断绝。戏台下的竹椅换了塑料凳,台上的水袖变成全息投影,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曲牌,仍在每个想家的深夜轻轻摇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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