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戏曲褪去脂粉:本色派里的市井烟火与人性本真

当戏曲褪去脂粉:本色派里的市井烟火与人性本真

在昆曲水袖翻飞的雅致殿堂之外,在京剧程式化的唱念做打之间,中国戏曲史始终涌动着一股叛逆的潜流。本色派戏曲将市井街巷的吆喝声揉进唱词,让贩夫走卒的粗布衣裳登上戏台,用带着土腥味的方言俚语撕开士大夫精心编织的审美帷幕。这不是文人雅士笔下的阳春白雪,而是街头巷尾升腾的人间烟火。

一、从勾栏瓦舍走出的艺术革命

元大都的胡同深处,勾栏瓦舍的竹棚下飘荡着羊肉汤的膻气。关汉卿用蘸着羊油的毛笔写下我是个蒸不烂、煮不熟、捶不匾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,这粒铜豌豆砸碎了诗词歌赋的精致外壳。在《窦娥冤》的刑场上,女主人公呼天抢地的控诉不是之乎者也,而是地也,你不分好歹何为地?天也,你错勘贤愚枉做天!这样直白如刀的呐喊。

明代戏曲理论家徐渭在《南词叙录》中痛陈时弊:以时文为南曲,元末国初未有也,其弊起于《香囊记》。他推崇的南戏《琵琶记》,蔡伯喈那句我本将心托明月,谁知明月照沟渠,用最朴素的比喻道尽人生无奈。这种语言选择不是偶然,而是对当时掉书袋式创作的有意反叛。

二、泥土里长出来的戏曲美学

冯梦龙编纂的《山歌》集里,船娘对着情郎唱道:约郎约到月上时,等郎等到月偏西。不知是奴处山低月上早,还是郎处山高月上迟?这近乎口语的唱词中,山月的高低错落成了爱情的坐标系。在《牡丹亭》的姹紫嫣红之外,沈璟的《义侠记》让武松说出打虎不过要除害,哪管他吊睛白额威风在,虎啸山林化作市井豪气。

清人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提出的贵显浅主张,在《比目鱼》里化为渔家女直白的爱情宣言:我自要嫁个有情郎,那管他金玉满堂。这种语言风格打破传统戏曲的隐喻系统,让情感表达回归到最原始的生命冲动。就像山西梆子里那句宁舍爹娘不舍你,赤裸得令人心惊。

三、未被规训的民间智慧

在川剧《秋江》中,艄公与陈妙常的对话满是巴蜀方言的机锋:姑娘你过河为哪个?为的是追赶潘相公。潘相公?怕是攀(潘)不上哟!谐音双关里跳动着市井生活的幽默感。评剧《杨三姐告状》里,农家女闯公堂时那句民女跪在大堂前,青天老爷听我言,将衙门威严化作说理平台。

这种语言智慧在当代剧场依然焕发生机。当林兆华导演的话剧《老舍五则》把《断魂枪》搬上舞台,沙子龙那句不传!不传!的嘶吼,与元代杂剧的决绝一脉相承。台湾歌仔戏《彼岸花》中查某人的命,亲像油麻菜籽的唱词,延续着本色派关注底层命运的传统。

本色派的戏曲语言从来不是书斋里的文字游戏,它是码头纤夫的号子,是茶馆说书人的醒木,是田间地头的谚语。当今天的剧场被各种先锋实验占据时,重读《救风尘》里赵盼儿那句我这冰清玉洁的赵盼儿,依然能触摸到八百年前那颗滚烫的市井灵魂。这种扎根于生活本真的语言力量,或许正是中国戏曲最坚韧的生命根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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