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台上那抹残存的胭脂色
戏台上那抹残存的胭脂色
村口老槐树下搭起戏台时,我正蹲在后台看张师傅勾脸。他手里的油彩盘早褪了色,孔雀蓝混着朱砂红,在皱纹里洇出深浅不一的沟壑。突然一阵穿堂风掀开褪色的幕布,戏台深处传来半截喑哑的唱腔,像是从几十年前的时光裂缝里漏出来的。
这样的场景在江南水乡并不鲜见。某个晨雾未散的渡口,某条青石板路的转角,冷不丁就会撞见一方斑驳的戏台。台上演的可能叫青阳腔,也可能是乱弹,那些带着泥土味的唱词混在咿呀的弦索里,连本地人都要侧耳细辨。皖南的目连戏里藏着傩戏的血脉,闽中的莆仙戏晃动着傀儡戏的残影,赣北的采茶调裹着山歌的筋骨——这些在县志里都未必找得到名姓的戏种,偏偏活得比谁都倔强。
去年深秋在婺源遇见的戏班最让人难忘。他们用当地方言唱着某种高腔,老生转身时木腰带突然断裂,他却就势一个踉跄,把断带往颈上一绕,反倒唱出段即兴的悲怆。台下抽旱烟的老汉们突然集体打起了拍子,原来这是当地祭祀戏特有的一唱众和,那些苍老的声浪撞在明清古宅的马头墙上,震得瓦当都在共鸣。
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戏曲残本,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逝。去年拜访的赣剧老艺人,他装戏服的樟木箱里还压着1953年的手抄本,纸页上的工尺谱被蠹虫蛀成了筛子。最可惜的是那些口传身授的绝活——绍兴调腔的帮腔叠尾,莆仙戏的傀儡步,这些活在艺人骨血里的功夫,随着老辈人的离去正在变成绝响。
黄昏时又路过那个戏台,看客早已散去。张师傅蹲在台沿抽水烟,胭脂色在暮色里洇成淡淡的锈迹。他突然哼起段不成调的曲子,惊飞了檐角的白头鹎。那些在田间地头流转了千百年的声音,或许本就该这样,乘着鸟儿的翅膀,散入四月的熏风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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