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帅的花鼓戏:草根舞台上的百年绝唱
曾帅的花鼓戏:草根舞台上的百年绝唱
在皖北平原的某个小镇集市,一位身着靛蓝布衫的中年人正踩着鼓点开腔。他手中竹板翻飞如蝶,嗓音忽而高亢如裂帛,忽而低回似呜咽,围观人群时而哄笑时而拭泪。这便是曾帅的花鼓戏,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民间狂欢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,却暗藏着打开中国传统戏曲活态传承的密钥。
一、泥土里长出的戏魂
花鼓戏诞生于明清之际的江淮流域,最初是逃荒灾民沿街卖艺的谋生手段。艺人手持直径七寸的羊皮花鼓,以竹片击节,将田间地头的悲欢离合编成俚俗小调。这种三小戏(小生、小旦、小丑)形式,在曾帅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曾家班保留着最原始的演出规制:六尺见方的红毡作戏台,三把胡琴两副梆子便是乐队。演员不施粉墨,粗布衣衫往身上一套,瞬间就能化身痴情书生或刁蛮村妇。他们的唱腔里混着皖北特有的侉腔,把说书调与采茶歌糅合成独特的音乐织体。
在涡阳县文化馆的档案里,记录着曾帅改编的《卖油郎独占花魁》。传统剧本中程式化的才子佳人,被他替换成会算账的市井小贩和精明的豆腐西施。当男主角用算盘打出求爱的节奏,台下爆发的掌声震落了老槐树上的槐花。
二、流动的民间剧场
曾家班的巡演路线犹如候鸟迁徙:正月十五庙会、三月三骡马大会、九月九重阳集。他们的戏台有时搭在收割后的麦场,有时架在渡口的乌篷船上。最传奇的一次,暴雨冲垮了戏台,演员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唱完了整本《王婆骂鸡》。
戏班成员构成堪称当代江湖缩影: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执笔改编剧本,跑过龙套的武生现在开拖拉机运道具,烧得一手好菜的道具师傅曾是上海京剧院的舞美。曾帅的妻子负责敲边鼓,她独创的雨打芭蕉鼓点,能让观众从喧闹中突然陷入屏息。
在智能手机普及的年代,这个戏班依然保持着点戏传统。赶集的农民用皱巴巴的纸币点唱,点戏钱随意扔在铜锣里。曾帅会当场把点戏人的故事编进唱词,这种即兴创作往往成为最受欢迎的段落。
三、非遗名录外的活化石
与其他非遗戏曲不同,曾帅拒绝将花鼓戏搬进剧场。他坚持戏要沾地气,每年清明在祖师爷牌位前烧掉的旧剧本堆成小山。这种看似固执的坚守,反而保存了戏曲最本真的互动性:台上台下呼吸相闻,唱和应答此起彼伏。
年轻学徒进班要先练三功:脚板功(赶场)、眼皮功(察言观色)、肚皮功(即兴编词)。曾帅教戏不说术语,把云手比作撒网,台步说成踩棉花。这种口传心授的方式,让程式化的戏曲技巧有了体温。
当文化部门带着摄像机来录制抢救性保护时,发现戏班的行头箱里藏着1952年的演出合同,褪色的宣纸上记录着用小麦抵戏资的账目。这些泛黄的纸片,连缀成一部鲜活的民间艺术生存史。
夜幕降临时,曾帅常坐在卸了妆的戏箱上抽旱烟。远处高速路的车灯划过夜空,他手中的烟袋锅明明灭灭,如同这个古老剧种在当代社会的微弱萤火。或许真正的文化传承,不在于博物馆里的精致标本,而在于这些仍在乡野间自由生长的艺术生命。当城市剧场的掌声渐息,草台班子的锣鼓声依然会在某个黎明响起,带着露水与尘土的气息,讲述中国人永恒的情感密码。
声明:内容由网友分享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侵犯权益请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