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惠卿:在方寸戏台间重塑戏曲魂魄
常惠卿:在方寸戏台间重塑戏曲魂魄
北京长安大戏院后台,凌晨三点的排练场依然亮着灯。常惠卿伏身在红木案几前,指尖沿着发黄的《审音鉴古录》摹本逐字描摹,老花镜片上倒映着泛黄的工尺谱。这位被梨园行尊为活字典的导演,正为昆曲《长生殿》的复排推敲一段霓裳羽衣曲的调度——这个场景,恰是常惠卿六十载戏曲人生的缩影。
一、梨园深巷走出新派导演
1958年隆冬,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迎来首位科班出身的戏曲导演学生。常惠卿揣着从梅兰芳剧团带来的水袖,在朱家溍先生指导下,开始系统梳理传统戏曲的导演法则。他注意到,传统戏班攒戏虽重程式,却缺乏整体美学构思,往往陷入角儿中心制的窠臼。
这种思考在师从李紫贵先生后愈发清晰。1979年复排《白蛇传》时,常惠卿创造性地将断桥一折的白素贞定位为带伤的天女,既保留水袖功的程式美,又赋予人物现代心理维度。当饰演白蛇的演员在台口旋出十八个云手转身时,观众看到的不仅是技艺,更是一个女性在爱情与道义间的挣扎。
二、古典程式中的现代解构
在《长生殿》复排工程中,常惠卿展现出惊人的美学平衡力。他将传统一桌二椅的写意空间,与现代多媒体的光影叙事交织:贵妃醉酒的经典桥段,既保留了卧鱼衔杯的程式精髓,又通过纱幕投影营造出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的视觉意象。
戏曲导演不是程式的搬运工,而是程式的炼金师。常惠卿独创的三维程式理论,将传统四功五法分解为形、意、韵三个维度。在执导京剧《曹操与杨修》时,他要求曹操的趟马既要展现枭雄的霸气,又要透出暮年英雄的迟滞感,最终成就了尚长荣七步成诗那段载入史册的表演。
三、薪火相传的守夜人
2010年深秋,国家京剧院排练厅内,常惠卿正为青年导演李卓群讲解《大宅门》的改编思路。他掏出珍藏多年的焦菊隐导演手札,指着泛黄纸页上的批注:戏曲现代化不是换布景改台词,而是让传统程式生长出现代肌理。这句话后来成为李卓群创作《惜·姣》的核心理念。
在戏曲导演系的课堂上,常惠卿有个著名三不原则:不临摹录像、不照搬剧本、不迷信名家。他带着学生泡在湖广会馆的老戏台,观察不同年代台毯的磨损痕迹,从舞台调度反推导演构思。这种考古式教学法,让90后导演张旭在改编《浮生六记》时,竟复原出失传的阴阳调度古法。
常惠卿书房的镇纸是块老戏台拆下的木雕雀替,纹路间浸着几代艺人的汗渍。每当排戏陷入困局,他就摩挲着木纹自语:戏曲导演不是造梦师,而是时空的摆渡人。从《长生殿》的盛唐气象到《梅兰芳华》的民国风韵,这位八旬导演仍在用最古老的程式,讲述着最当代的人性寓言。在霓虹闪烁的都市剧场里,常惠卿的每一次开锣,都在证明:真正的戏曲革新,永远始于对传统最深情的凝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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