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戏曲褪去华服:清曲艺术的返璞归真

当戏曲褪去华服:清曲艺术的返璞归真

北京广德楼戏园的后台,几位身着常服的老艺人正在调弄三弦。没有油彩勾脸的妆容,不见锦绣斑斓的行头,当清越的曲调在茶馆里悠悠荡开,原本喧嚣的茶客们渐渐静了下来。这不是寻常的戏曲演出,而是一场清曲雅集——这种不施粉黛的戏曲形式,正在当代都市中悄然复兴。

一、繁华落尽见真淳

明清时期的江南文人雅士,常在私家园林举办曲会。万历年间,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尚未搬上戏台,先在文人的檀板清歌中流传。这种清唱形式,讲究不扮不舞,以声传情,文人手持曲本,以一支笛、一把三弦相伴,将千回百转的情思尽数倾注于声腔之中。

昆曲大师俞粟庐曾言:清曲乃曲之骨髓,戏场乃曲之皮相。在苏州怡园,至今保留着专供清曲演唱的坡仙琴馆。馆内不设戏台,仅置方桌一张,演唱者围桌而坐,以眼神手势传情达意。这种演绎方式,恰似中国画的留白技法,在极简中蕴含无限可能。

清曲艺术的审美特质在于清、静、淡、远。清初戏曲家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记载,某次文人雅集,有人提议添置行头以增声色,却被众人否决。他们认为丝不如竹,竹不如肉,纯粹的人声才是最动人的乐器。

二、素面朝天的艺术密码

北京智化寺京音乐传人张本兴,至今保持着坐唱传统。八旬高龄的他,依然能用脑后音唱出穿云裂石的《单刀会》。这种演唱方式要求演员端坐如钟,全凭气息控制与共鸣技巧塑造人物。当唱到大江东去浪千叠时,不见关公的青龙偃月刀,但听那雄浑的声浪,已现千里江涛的壮阔。

在扬州广陵琴派传习所,古琴伴奏的清曲演唱别具风韵。琴声与唱腔的对话,如同水墨画中的枯笔与湿笔交融。演唱《玉簪记·琴挑》时,琴师指下的泛音应和着旦角婉转的唱腔,将月明云淡露华浓的意境化作可聆听的诗篇。

这种艺术形式对表演者的要求近乎苛刻。京剧名宿朱家溍回忆早年学艺时,师傅总让他在黑夜中练嗓,要唱得月亮从云里钻出来。去掉视觉装饰的表演,如同褪去滤镜的美人,每个音准、每处气息都纤毫毕现。

三、传统艺术的当代突围

苏州评弹团近年推出的素韵江南系列演出,将清曲搬进现代美术馆。当《牡丹亭·游园》的皂罗袍在混凝土空间回荡,年轻观众惊觉:原来不用LED屏与环绕音响,传统声腔自带混响效果。这种裸演形式,意外收获了大量90后粉丝。

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,清曲正在开辟新径。杭州某高校将昆曲清唱引入通识课堂,学生们通过学唱《长生殿·弹词》,在宫商角徵羽中触摸古典文学的肌理。这种去剧场化的传承,让古老艺术重归生活现场。

上海朱家角课植园的夜游项目中,游客可邂逅不期而遇的清曲表演。没有固定舞台,没有扩音设备,演唱者凭一嗓清音穿廊渡水,让人恍如踏入时空隧道。这种沉浸式体验,正是清曲艺术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。

当夜幕降临,南京秦淮河畔的芥子园里,几位曲友又在准备雅集。他们褪去日常的职业身份,在曲笛与檀板的韵律中,找寻着心灵的原乡。这种不施粉黛的戏曲形式,像一泓清泉,冲刷着现代社会的浮躁。或许正如明代曲家魏良辅所言:曲之妙处,不在热闹场中,而在幽人独坐时。在这个崇尚极简的时代,清曲艺术正以其本真之美,完成着传统文化的涅槃重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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