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下的戏匣子:一个河南娃的戏曲记忆

老槐树下的戏匣子:一个河南娃的戏曲记忆

槐花落满青石板的那年夏天,奶奶的半导体收音机里总飘着马金凤的《穆桂英挂帅》。我蹲在灶台边揉着被煤灰呛红的眼睛,却把辕门外三声炮的唱词记得比乘法口诀还牢。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豫剧,只觉得戏文里的刀光剑影,比动画片里的变形金刚还要威风。

一、磁带里的童年

堂屋八仙桌上永远摆着三样东西:爷爷的铜烟袋锅、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缸,还有那台会吱呀转动的双卡录音机。红色塑料壳褪成了粉白色,倒带时总发出老牛喘气般的声响。每到黄昏,当巷子里飘起胡辣汤的香气,录音机里准会准时响起常香玉的《花木兰》。奶奶边纳鞋底边跟着哼唱,针线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线,和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唱腔,在我心里埋下第一颗戏曲的种子。

十岁那年跟着大伯进城看戏,平生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包青天。当黑脸铜锤花脸踩着三尺高靴登场时,吓得我差点打翻邻座大爷的茉莉花茶。可当那声陈州放粮的念白炸响戏台,满场的叫好声混着瓜子壳落地的脆响,突然就懂了为什么二叔总说看戏要看个响动。

二、泥土里长出来的调门

在郑州读书时带南方同学听曲剧《陈三两》,他们惊讶豫西调里怎么会有陕西梆子的味道。我指着地图上的灵宝函谷关笑:当年秦晋商队打这儿过,留下的可不只是车辙印。就像姥姥腌的西瓜豆酱,看着粗粝,细品才知融合了八百里伏牛山的雨露风霜。

去年重阳节回禹州,见村口文化广场架起了LED屏。七旬的程老爷子举着自拍杆直播《卷席筒》,手机支架是用拾荒捡的钢筋焊的。他孙女在旁边教观众刷小心心,老爷子却对着镜头较真:这出戏得用禹州话唱才够味,俺们这儿管'哭'叫'嚎','嚎丧'要嚎出三层音儿!

三、流淌在血脉里的乡音

如今在写字楼里加班到深夜,耳机里放的再不是流行音乐。常香玉的辕门外能瞬间把我拽回飘着麦香的打谷场,马琪先生的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比任何提神饮料都管用。有次在地铁上哼《朝阳沟》被老乡认出,两个陌生人用豫剧唱腔对了两句戏词,惹得全车厢侧目,我们却笑得像找到暗号的地下党。

上个月带孩子逛开封清明上河园,五岁的闺女盯着水榭戏台不肯走。当听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时,她突然转过头说:妈妈,这个调调我梦里听过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那些渗着黄土味的唱腔,早化作基因密码刻在了骨头上。就像黄河水无论拐多少弯,终究要向东流去。

戏台下的条凳还泛着桐油味,角儿们描眉画眼的脂粉香混着观众席的旱烟味,构成了记忆里最生动的故乡图谱。如今豫剧名家开始玩抖音直播,曲剧新秀穿着汉服唱改编版《风雪配》,但戏文里那份中原人特有的耿直与热忱,始终像奶奶纳的千层底布鞋,走得再远都硌在脚心,提醒着我们从哪里出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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